从她口中,宙斯套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塔尔塔洛斯看见墨提斯提到过的冥界双生子,由倪克斯所生的睡神和死神。
就像他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样,他们,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随后,宙斯根据他们其中之一的反应判断出来,他们认识——不,应该过,曾经见过他。
是那时候吗……?
狼狈躲藏在礁岩之中,血雨天降,打探塔尔塔洛斯尊名的那个瞬息,他们是否就在——深渊之主的,身侧?
除此之外,宙斯想不到任何合理的,有关死神——当然,也可能是睡神反应的任何解释。
他并不能分清眼前这对双生子谁是谁。
但正把锁链缠到他手上的,是死神的可能性会更大。
对方沉默、冰冷,很符合人们对死亡的一贯印象。
“塔尔塔洛斯要见你们。”
宙斯没有挣扎,顺从地跟在后面,注意到双生子的步伐没有比他或墨提斯稳健多少。
——他们同样遭受塔尔塔洛斯压制。
这一认知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和瞪着眼,明显不敢置信,反复强调他们前来这里是有要事的,自称智慧女神的墨提斯比,克洛诺斯之子无疑安静配合得多。
理论上来说,修普诺斯应该对他有所好感。
可修普诺斯本能不喜欢宙斯。
没有任何原因的不喜欢。
更不要提塔尔塔洛斯还让他们把宙斯带进去见他。
宫殿是一瞬间凝聚的,他和塔纳托斯只来得及瞥见尽头由铁和青铜浇筑显得森冷怪异的王座,还没有清楚见过它的样子。
他们没有得到塔尔塔洛斯的准许。
现在,却要带宙斯进去见他。
……就好像他们沾了克洛诺斯之子的光似的。
修普诺斯推开门,表情生硬,猛地将锁链朝前面拽了拽。
他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在,塔纳托斯默不作声,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眼。
然而宙斯只是踉跄了一下,很快便重新稳住身形。
他没有如修普诺斯所愿,在进门时跌倒,狠狠地丢脸,显得对塔尔塔洛斯没有那么恭敬。
“你们可以觐见了。”
睡神硬邦邦地开口。
门扉之后,是空阔的大殿,一眼便能看见那处漫长、不见尽头的阶梯。
阶梯之上,便是塔尔塔洛斯的御座。
目光触及殿上那道人影时,双生子不约而同垂下了眼。
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恭敬地候在原地。
因为塔尔塔洛斯没有开口。
宙斯心中的忐忑在进入大殿的瞬间攀升到顶峰。
之前所有的揣测、怀疑、心底隐约的迷茫感……都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呢?
他想要得到什么?
宙斯无疑是聪明的。
那些抚养他长大的宁芙,克里特岛上的农人、隐居森林的智者……所有和他接触过的存在,都会用这个词评价他。
他学习从来不需要第二遍,只要看过、甚至听闻,就能完全地记住。
哪怕是最不了解、最需要大量经验才能完成的工作,宙斯也没有失败过哪怕一次。
他同样认为自己聪明。
从前这个聪明的范围是克里特岛,是人类。
在知晓身世后,这一范围就扩大到了神的领域。
宁芙们没有教过他要怎么运用力量,如何感受、联络自己的神格,发挥它的作用;怎样使它的威力更大、更广;用什么方式来均衡消耗……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被提坦们追捕时,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融会贯通的。
如果不是因为力量有限,那几个由雷电凝聚的“宙斯”没有支开他们太远就完全消散,他可能已经第一时间恢复伤势,躲进大海里了。
实力限制了他,也导致那份聪明显得有些鸡肋,但不代表聪明本身没有意义,起不到任何作用。
它令他敏锐,让他知道怎么才能最大化发挥一些事物作用。
墨提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宙斯本可以在伤势有所好转后不告而别,摆脱这个麻烦。
但他依旧设计了墨提斯,让墨提斯和自己一同前来塔尔塔洛斯。
那一眼的威势,宙斯不会忘记。
他清楚自己决定的莽撞,墨提斯是他选出来的替罪羊——不管从是墨提斯,还是从旁观者的视角出发,这件事完全由墨提斯主导。
是墨提斯考虑到克洛诺斯实力强大,手下拥有众多提坦效命,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曾在谈话中提到的塔尔塔洛斯,判断他们能够从塔尔塔洛斯处获取帮助。
而宙斯只是个不成熟的、因突逢变故而软弱、摇摆不定的小神,他对墨提斯相当信任……甚至到了依赖的地步。
他要的是,万一塔尔塔洛斯因为冒然的打扰而不快,降下惩罚,墨提斯有所犹豫、但主动地站出来,开口揽过所有责任。
因为——
他想要——
……他的目的就是塔尔塔洛斯。
或者说,深渊之主代表的,绝对的、不存在任何反抗可能的,力量。
这股渴望并非诞生于逃亡之时。
无知无觉,生活在和平、丰饶的克里特岛上时,它便已经在扎根于他的心底。
所以无论什么事,他都会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还有在最好之上的更好。
那场变故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令它茁壮的契机。
他确实想要神王的位置,而不是如同欺骗墨提斯时那样,担心自己不配享受那无上的荣耀,掌握煊赫至极的权柄。
既然他注定要推翻克洛诺斯的话。
为什么,不可以再……干脆、再摧枯拉朽一点呢?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
形如汪洋、山岳的威势。
王座上,他仅能窥见衣袍一角的那道人影缓缓开口。
深渊之主目光并未落下。
然而,仅仅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便压得他呼吸沉重,几乎无法喘息。
……这还是在有所预期,提前应对的情况下。
他们距离台阶,还有一段可以称之为漫长的距离。
墨提斯狼狈极了,气息紊乱,甚至无法很好地站立。
但宙斯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她的情况。
比起“你们”,他和墨提斯。
塔尔塔洛斯更像在特地指……他。
“克洛诺斯之子,你可以抬头,我会告诉你答案。”
第二句话无疑加深了他的肯定。
有视线停在他身上。
一瞬。
它并非来自身后、不属于正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审视、打量他的双生子,而是从更上方落下。
塔尔塔洛斯再度看了他一眼。
它有别于之前那瞥。
但宙斯依旧不确定深渊之主是否真的看见了自己。
哪怕抬头,他也无法看清高处那道人影的全貌。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睛中流露的威严。
让他再度产生形如蝼蚁的渺小感的威严。
宙斯不会怀疑他知道一切。
塔尔塔洛斯面前,诸多的想法,那些算计,全都无所遁形。
一切的掩饰、伪装好像都不曾存在。
他的渴求暴露得一清二楚,干干净净。
他想要——
绝对的、相辅相成的,权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