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人中，凤君曾经当过神仙，修为又比涂靡高上一截，隐藏气息的本事更高，因此，朱三娘害怕涂靡，却没那么怕凤君。

朱三娘引着兰青青走进幽灵旅社的一楼大厅。

虽然是妖怪们开的诡异旅社，但布局装修却和人间大多数卖场一样，大厅中央摆着数排开放式展柜，每座展柜都堆放着满满的商品——一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许多艳丽的女子陪着客人穿梭在展柜中间，兢兢业业地推销。

客人们连连赞叹，拿着手机一通乱拍，接着痛快地刷卡付钱。

朱七之前给她看过的那个“千年灵芝延年益寿精油”的视频，拍摄地就在这里。

“这些是我们旅社的普通商品。”

朱三娘随意地摆摆手，敷衍了事地介绍：“一些所谓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的东西……客人们不必在意，这些是给普通顾客准备的。您几位是我们的贵客，请上二楼看看我们为贵客专门准备的高档商品吧。”

兰青青欣然点头。

一楼就已经充斥着各种假冒伪劣商品了，二楼只会更刺激。

她有种预感，那个“情孽”，就是二楼的商品。

上了二楼后，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八扇大门，门上写着“名”“利”“情”“仇”等等大字。

朱三娘在门前站定，笑吟吟地问兰青青：“青青，你想进哪扇门呢？”

兰青青好奇：“这些门里都是什么？”

朱三娘笑着答道：“这八扇门里，是世人的欲望。”

“世人的欲望有千百种，但兜兜转转，绕不开‘功名利禄、情仇义气’这八个字。因此，我在幽灵旅社里设立八部，世人想要满足哪种愿望，就走进哪扇门。”

“我在每扇门里，都准备了能够满足他们欲望的商品。想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可以。想要与爱人两情相悦、情深似海，可以。想要报仇雪恨，一雪前耻，可以。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欲望，我都有办法满足你。”

兰青青在心里给她补上前提条件——只要你花上一点点钱，买下我的商品就可以。

“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兰青青问：“那为什么还要开旅社、做生意？你自己就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何必继续费心费力地经营旅社呢？”

朱三娘呆滞了一瞬。

她没想到，眼前的客人不太好骗，居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是啊——

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还要做生意？

但她不愧是有道行的大妖，迅速镇定了下来，笑道：“因为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满足众人的愿望，从中取得微不足道的报酬，也就是金钱。”

“人类的世界中，不是也有这样的人吗？比如银行家，他们运营着巨大的财富，使出浑身解数让财富增值，自己却只取很少的一部分，将绝大多数利润让与财富的所有者。”

“您可以将我看作负责‘欲望’的银行家。我满足您巨大的欲望，而您所需要付出的，只有少量的金钱。是不是非常划算？”

兰青青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你这是承认，你不是人了吗？”

朱三娘掩唇一笑：“客人，看到这里的景象之后，您居然还会以为，此处仍是凡间？”

“凡间可不会有如此美妙的去处。”

朱三娘悠悠然地说：“凡间的道理只会告诫你，要克制欲望，不能贪得无厌。甘蔗没有两头甜，你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就只好舍弃另外一样。如果你对某样不属于你的、遥不可期的东西产生了贪念，要么是立刻抛弃它，要么，就要做好为之披荆斩棘、头破血流的准备。是也不是？”

兰青青点头：“的确如此。”

“三娘这里，可没有这些可恶的大道理。”

朱三娘笑眯眯地说：“人生在世，凭什么不能自在行乐，既要又要呢？凭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就得到想要的东西呢？”

“想要喜欢的人爱上自己，凭什么要费心费力地追求，为什么不能坐在那里，那人就自己送上门来？想得到数不清的财富，凭什么要自己苦哈哈地奋斗，为什么不能伸出手来，就有金山从天而降？想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凭什么要身持戒律，砥砺修行，为什么不能等在原地，就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她缓缓凑近兰青青：“客人，青青。”

“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一切，难道你不动心？”

兰青青眨了眨眼，干巴巴地说：“哦，我好动心，你领我进门里看看吧。”

朱三娘：……

她总觉得这人并没有真正动心。

怪怪的。

今晚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种古怪从看到这几个人时就开始了——她总觉得他们不是来正经消费的，而是来砸场子的。

她强行将这种不妙的预感抛诸脑后。

开玩笑，她可是千年修行的大妖。

放眼整个海市，乃至整个妖界，除了那些已经得道飞升的妖仙，和血脉尊贵的灵兽，谁的道行能压过她去？又有谁能砸得了她的场子？

海市的确有那么一两个硬茬——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不当神仙当妖怪的凤凰，和立志把家族嫁皇帝的优良传统传统发扬光大的涂山氏九尾狐。

除此之外，还有谁能敌过她朱三娘？

总不可能这两位今晚同时出现在她的幽灵旅社了吧！

她看着兰青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心里失笑。

若真是那两位，那眼前的这人，来头该有多大啊。

总不会是帝星的女儿吧！

“您要先进哪扇门呢？”

朱三娘问道。

兰青青想了想：“我已经足够有钱，不需要利。而其他几样，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用钱买到。唯有真正的爱情是用金钱买不来的，所以，我愿入‘情’部。”

“那就如您所愿。”

朱三娘推开了贴着“情”字的大门。

和大厅展柜琳琅满目的商品不同，“情”部里只有小小的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十几个手指大的小瓶子。

朱三娘的手指轻轻从小瓶子上扫过：“这是情缘、情孽、情缠、情痴、情恨、情怨……无论客人想与所爱之人体验什么风格的爱情，我这里都应有尽有。”

她拿起那个叫做“情缠”的粉红色小瓶：“好比这个，只要和爱人同时服下，两人从此就能缠缠绵绵，甩也甩不开，放也放不下，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情缠’。”

“原价需要6999，现在我做主，给到您2999的价格，还附赠‘情痴’试用装。”

“怎么样，客人，要来一瓶吗？”

兰青青沉吟：“唔……情缠？可我却不想情人缠得太紧。有时候，情人太粘人了，也很麻烦。”

话音刚落，她隐约听到涂靡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假装听不见。

“呃，不喜欢纠缠吗？”

朱三娘眨了眨眼睛：“好……好吧，还有不同风味，任君选择。”

兰青青指了指深红色的瓶子：“那个……情孽，拿来给我看看。”

情孽？

朱三娘放下情缠，拣起情孽，递给兰青青：“客人，我可不推荐您选这一款。”

兰青青接过情孽，仔细打量。

比起粉红色的情缠，深红色的情孽，看起来就有些不详的色彩了。

浓稠的深红液体在玻璃瓶中翻滚，好似浓缩的血浆。

“为什么？”

兰青青问。

“情孽，顾名思义，因情造孽，情不尽，孽不止。”

朱三娘欲言又止：“用了情孽的人，原本的爱侣，也要变成怨偶。原本的陌路，也要变成冤家。唯有那些有特殊癖好，不想让自己的爱情太过顺利的人，才爱用这个。我看客人并不像是这种人，因此不做推荐。”

“那我便不拿来给自己用。”

兰青青说：“我拿来，给看不顺眼的人喝。我要让她爱上一个癞蛤蟆丑八怪，再为他造孽，为他痛苦。想到这些，我就开心。”

朱三娘有些愣怔。

兰青青瞥了她一眼：“怎样？你疑心我买不起么？告诉你，姑奶奶家财万贯，别说这小小一瓶情孽，就算把你们整个店都买下来，也轻而易举。可别瞧不起人了！”

朱三娘忙陪笑：“我没有疑心客人的意思。只是觉得，真巧啊，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哦？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兰青青转了转眼睛：“竟然有人和我不谋而合，看来我在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二知己的。你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诉我，我要登门拜访，交个朋友。”

朱三娘摇摇头：“客人，这我却做不到。”

见兰青青就要发怒，她连忙解释：“不是我对客人有所隐瞒，而是我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您知道，我们这个幽灵旅社，不是正规店铺，仅有的一些主顾，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互相介绍着来的，因此我们也就格外在意数据宣传。”

朱三娘甚至特意注册了人间的社交帐号，定期发布幽灵旅社的产品列表、宣传内容，还带领手下员工开着几个号同时点赞，争取能给赞上热门。

当然，他们不知道，现在人间的网络技术发展得日新月异，他们这种平时不发内容，也不绑定实名身份的账号，一律被判定为僵尸号，权重非常低，点再多的赞也上不了热门。

再加上宣传内容实在奇诡，仅有的一些活人粉丝，一大半都把他们当成了专门创作都市怪谈的作家账号，天天在下面评论：太太今天更新吗，呜呜，我的宝藏太太怎么还不火。

因此，幽灵旅社的宣传内容一直都在小圈子里打转，没有真正出过圈。

每晚通过朱七的旅行大巴到来的旅客，还不到二十个。

朱三娘甚至需要用纸片变作假人，放在大厅里，凭空制造人气，营造出一种客满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