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州,漕运总督衙门。
中堂之上,除了北京来的三法司再无外人,堂下坐着张采,面前换了一碗臊子面,热气升腾,辣椒红油倒映着张采平静面容。
堂上三人饮茶,自顾自翻着卷宗打着腹稿,张采代表复社低头,原来的卷宗就要大修,修到什么地步合适,心里要有个谱。
赶今夜前把事情做好,夜里飞骑呈送天子行辕。估计,七月初一就能通报南京,南京这边新设立的《京闻日报》与朝廷邸报,便可刊行天下,以正视听。
拿着筷子,张采忍不住垂泪,吃下一口口辛辣的面条,最后端着碗将汤喝完,一脸的热汗。
他擦拭着脸上汗迹、泪水,周应秋开口:“南郭先生,此面味道如何?”
“辛辣的让人神思通透,具有边塞燎原气概。一碗下肚,五脏六腑暖意滋生。”
周应秋摇头笑笑:“先生,坦言即是,北方之面,比之江南大米,是好是孬?”
张采端着茶饮一口,实话实话:“稍有不如。”
他过来吃面,已经代表最大的矛盾消除,已经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寡言谨慎。
“此言是真。”
周应秋抿嘴仰头,看着屋檐下的蔚蓝,扭头问:“山西,可有荞面?”
张慎言放下手中卷宗,点头:“有,荞麦顽强,山西多山久旱,山野之中百姓多种植荞麦。求学时与友人春游踏青,吃过,味苦。”
后世荞麦很贵,属于粗粮中的高营养粮种,可让种地的农民吃,宁愿吃粗糙玉米面,也不愿吃荞麦面,味道、品相、质地实在是太差。吃荞面,都是混着其他面粉一起做,单独做真的不好吃,还泛黑。
可西北很多地方不得不种,哪怕荞麦的产量很低,可不种荞麦种别的根本就没指望,种了也白种。还有高粱青稞都是差不多的低产耐旱涝的粮种,算上大麦,都比不上小麦高产,稻米、小米好吃。
周应秋点着头:“面不如米好吃,这是实话。谁都想吃米,可没有米只能吃杂粮。余在绥德时,也在百姓家里吃过杂粮,难以下咽。”
“天下有贡米,而无贡面,很简单的道理。都说北方人爱吃面,不爱吃米,此乃笑言。”
作为一个有名的吃货,谈起吃周应秋能说的头头是道:“在绥德时,米脂所产小米乃是贡品。那里的百姓,却没怎么吃过小米,吃的依旧是杂粮。不是贡物征收过重,宫里能用多少贡米?天下各地比米脂贡米超出者,比比皆是。而是米脂小米因是贡物,为富豪之家所爱,故而种米的无米吃,边塞保家卫国的军士也无家可成。”
“种种不公允,余也只得和光同尘,虽痛心也无可奈何。”
换一口气,周应秋看着张采,笑道:“说这些,只是想让南郭先生明白,江南得天独厚,人杰地灵,不该自以为是,赚北方的钱,还瞧不起北方。环视周边,虎狼成群,都想着占我中国之风水宝地。我大明雄踞中洲,正因国力富强,我等脚下之地才是中洲。而不是西夷人口中之远东。”
“我大明顶天立地,北如擎天双臂,南如踏地双腿。昔,辽事败坏,举国丧志,朝野失心。亡国灭种之祸,五胡乱华之灾,似如黑云压顶滚滚而来。”
“世无独臂擎天而能卫民者,更无双腿不全而能站立者。山海关外乃是一臂,嘉峪关外又是一臂,为国朝存续、强盛,北方之力难以开拓。如勇士技击,需全身协力。”
“腿有腐肉、烂疮,割而复发。何也?病根未除。”
“两腿筋骨之外,刮去层层血肉固然痛彻心扉。可为当世眼下之计,子孙万世之计,休说割肉,就是断腿之痛,朝廷也能咬牙而行。痛百世,不如痛一世、一时。”
说着露出笑容,周应秋道:“故而,南郭先生识时务,通大局,胸怀天下苍生,不以个人名利得失为重,为天下人之安定而吃面,难,甚难。也望先生莫要自误,懂先生之大义大智大勇者,自会理解先生。凡夫愚人浅薄之论,理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