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世间还有他手中权力所不能涉及的角落吗?
他说:“这个江湖,从来不在朕的掌控之中。”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着他的背影,我才陡然间发现,我从来不曾了解过这个人。而此
刻,他变得与以往我所见过的那个盛气凌人的赵构完全不同。
我静静听他诉说着。
他说:“靖康元年,金人包围东京。那时朕受先太上皇之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领河北兵马起兵勤王。浩浩荡荡十万大军奔赴东京。我率领两千先锋军,未至半途,却接到后方传来的急报,说十万大军跑得只剩下不到两万了。你可懂得朕当时的愤怒与无奈?”
这一问掷地有声,满含愤怒。我缓缓地摇头。他背着身,似乎是看到了我一样,说:“你当然不懂。朕不得已移屯大名府,辗转东平府。靖康二年,东京被金人所破。之后的一年里,我为了匡扶大宋江山,不得不依靠江湖人。这些人帮我驱逐了金人,我又在太祖一脉的支持下登上了帝位。但是,那群可恶的江湖人从来不把我放在眼中,他们自恃有功,有的向我要钱,有的向我要官,就连那群和尚也要我册封他们为禅宗正统,还有那个可恶的白景行……”
白景行!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颤。因为,我在赵构的咬牙切齿中听到了满满的恨意。
我说:“白景行一直要各大门派不与朝廷作对,他,他做得很好。”
赵构猛然转身,目光如炬,说:“好?!哪里好?!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视宫墙为无物,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朕夜间与嫔妃行乐,他就趴在屋顶喝酒,朕却浑然不知……简直,简直是亵渎皇威!”
这倒的确是白景行做得出来的事。
我说:“至少他保住了这个江湖,而我却把这个江湖弄得乱七八糟。”
赵构哈哈大笑,说:“你做的很好。如果白景行可以像你一样,他就不会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即迷惑,又震惊。他言下之意,岂不是说白景行的死并非意外?!
我忽然回想起陆游大婚那夜,白景行的异常举动。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赵构目光一凛,说:“不错。是朕要他死的。他将各大门派的联名奏书交给朕的时候,朕就说过,除非这个江湖上没有盟主,否则朝野之外便不可以有江湖。没想到,他竟然自杀了。不过这个结果朕很满意。”
我头脑已经是一片空白。想起白景行死的那一幕,我多年已经一直有一种隐隐的困惑,以他的武功,即便是醉酒,也不至于从屋顶上摔下。即便是摔下来,也不可能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这实在是有些诡异。
如今,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攥紧了拳头。我说:“是你逼死了白景行!”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我做武林盟主?!”我继续追问。
赵构长叹了一声,说:“因为……朕信得过你。”
信得过我?!
他连白景行都不信任,怎么可能信得过我?!
我已不是当面那个懵懂的少年。
我冷笑一声,说:“你不是信得过我。你是觉得可以控制我。所以,你派了柳无风时刻管着我,派了那么多侍卫在武林盟监视我,还有……”
我沉吟了片刻,还是重重地说出了那个名字:“苏红袖!”
赵构一怔,闪过一丝杀意,他冷冷地对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果然如此!
赵构低头笑了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笑道:“姬旦丙啊,姬旦丙!朕以为你什么都不懂,朕以为你可以为朕所用,成为朕掌握江湖的有力助手……哈哈……朕真的是小看了你。”
我说:“不是助手……是棋子!”
赵构怔了怔,笑得更开心了,他说:“不错,不错。但是朕还是很需要你的。你只要答应朕继续做武林盟主,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什么也做不好,我只会把江湖弄得更乱。”
赵构笑道:“朕要的就是乱!江湖越乱,朕的心里也就越安稳。他们若是团结一致了,朕就该睡不着觉了。你懂吗?”
我说:“可是管天下已经造反了!”
赵构一摆手,说:“这些朕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让高猛故意将消息透漏给你,让你在他们准备充分之前逼他们现身,好将这群人连根拔起。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高猛!
原来他也是皇家的人。
我心中更苦,开始不住地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真是一个傻子,自以为是地筹谋着一切,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落子。
就连我一直信任的最好的兄弟,竟然也是与陈伯洋一起,明着帮我,暗地里却只想着怎么将我拉下武林盟主的座位。
这个江湖太复杂了。
我不住地摇头,我说:“我要走。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赵构目光忽冷,大有威逼的意味,重重地说:“你什么也不要了?也包括那个女子!”
小月!
我心头一阵苦涩。我说:“我要带小月走,我求你放了小月。”
赵构说:“鱼和熊掌,岂能兼而得之?!”
“那我只好拼了性命去闯一次大理寺!”我不再求他,他此刻也不再值得我求。我冷冷地盯着他,说:“若生不能与所爱的人远遁江湖,那我就同她到黄泉路上寻一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