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爱我入魔,大家都知道,他大有要与我重修婚约的意思。”闻袖在纸上写道,“后来,我认识了朔方国的一位皇子,他倒是好玩,若我不知我父皇当年性情大变的真相,或许我会与他到朔方国去。”
“但我怎么能这么做呢?”闻袖写下几个字,便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国破家亡,我总该做些什么。”
“徐让过了几日,又来找我,我假意与他喝酒,将他灌醉。”
“徐让醉了之后,我便委身于那朔方国的皇子,再回到徐让的床榻之上,徐让不知,以为他真的得到了我,于是便对我放松了逼迫。”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闻鹤已被我送到了江南小村之中,这京畿城,也终于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我想要说的话,也都在这信中,阿紫,我相信你能看懂。”
闻袖写下了最后一句话,抬起头来,将油灯吹灭,她疲惫地闭上双眼,将信纸折起来。
次日,燕紫的床头多了这封信与香囊,而闻袖,却出现在了宗曜的镇国将军府门口。
闻袖提着一坛梨花酿,叩响了宗曜的府门,笑着看着眼前年轻的镇国大将军说道:“宗将军,来一杯?”
宗曜当然不会拒绝她,他只浅浅饮了几口酒,看着眼前的闻袖,叹口气说道:“你与徐让的婚约,当真要续?”
“宗将军于我而言,是救命之恩,我自然知无不言。”闻袖朝他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双颊的梨涡浅浅,“我不会与徐让再续婚约。”
“我当年,给父皇送了一个香囊,还是镇南王府上的大夫配的药,张大夫心细,让我在香囊中加入了紫金草,我当时还十分感激他,但现下我们两家人却物是人非,形同陌路,回不到从前了。”闻袖轻叹一声说道,“以我的身份,又如何能与徐让再续婚约?”
宗曜见她欲言又止,只抬头看着闻袖说道:“这么说来,你想要离开京畿城?”
“不离开。”闻袖明显是喝醉了,只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宗曜的眉心。
她藏在袖子里的一张纸掉了出来,闻袖也浑然未觉。
宗曜送了闻袖离开,俯身将闻袖袖间的一张纸捡了起来。
只见上面的内容,正是记载紫金草药效与副作用的字样。
宗曜皱眉,将纸条收了起来,竟没有再言语。
现在木已成舟,且不论当年前朝皇帝是如何变得疯狂残暴的,但只要他变得如此,那么开弓便没有回头箭,黎民百姓不会容忍有这样一位皇帝坐在皇位上的。
现在镇南王治理国家治理得有声有色,北边几个大的区域也即将打下来,这个节骨眼,为了百姓,谁又会去质疑他呢?
同样的事,发生在了徐让的弟弟府上。
闻袖知晓徐让的弟弟同样爱慕自己,于是她说了同样的话,掉出了同样的纸条,然后翩然离去。
她一向清醒,她父皇疯了是事实,谁也不会让一个疯子坐在皇位上,镇南王的朝代取代前朝是大势所趋。
但只要埋下这一颗种子,多年之后,它自然会生根发芽。
几日后的闻袖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府外的喧闹声音,抬头看了傅吟一眼:“傅吟,今日便是新皇徐让登基么?”
傅吟拢着袖子,叹了口气说道:“是,镇南王前几日……就已经病重了,所以将这皇位,给了徐让。”
“那么便,恭喜他了。”闻袖轻声说道,“傅吟,去皇宫里通知徐让来见我吧。”
“闻袖姑娘,您想开了?”傅吟的声音有些惊喜,她看着闻袖问道。
“想开了。”闻袖朝傅吟露出浅笑,“让他来吧。”
——
“我当年,到了她府中,看到的只有她自缢而死的尸体。”皇帝颤抖着声音慢慢说道,“我竟来不及……”
“府上张太医医术如此好,连一个死人也救不活?”皇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来到皇帝床前,“此等好计策,不愧是你们徐家人啊……”
“让天下人赞颂你们徐家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徐让,不愧是你。”皇后轻声说道。
“是。”皇帝忽然垂下头,“所以你?”
“所以我如何?”皇后看着皇帝,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你害死了闻袖,我便杀了你。”
“你以为我在后宫争宠,使出毒计给嫔妃们用下避子汤,其实我根本不是为了争宠,为了这皇后之位。”皇后垂首,看着神情有些憔悴的皇帝说道,“我就是要你,无子无后,让这乾朝江山,断送在你手上。”
“那么徐凛……”皇帝皱眉,想到自己唯一一位儿子。
“徐凛他是你先前便纳的小妾,她早已在战乱中死去,徐凛是不是你儿子,他早已告诉我答案了。”皇后好整以暇地说道。
“燕紫,你竟狠毒如此,我念你是闻袖唯一的好友,所以让你坐上后位,不然以你的所作所为,我怎么可能会……”皇帝咳了好几声,开口说道。
“你字字不离闻袖,让张太医给她配香囊中药材的时候,可曾想过她?”燕紫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位相处了十余年,却还是形同陌路的枕边人。
“不知。”皇帝的神色忽然变亮了几分,他紧盯着燕紫的双眸,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知张太医在香囊中配的紫金草有问题。”
“不然你以为,当年我父亲,镇南王,是如何病重的?”皇帝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本要我也被骗了的一切都对她说,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已死了。”皇后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皇上,你别装傻了,你若不知,为何还在重用张太医?”
“张太医医术高超,心本人善,也是被我父亲逼迫。”皇帝皱眉,“所以……”
“所以你便为了你的皇位,将所有的事情都瞒了下来。”皇后冷静地说道,“你做得对,黎民百姓需要一个稳定安康的国家,但是我们……意难平啊……”
“你徐家毁了她的国,砸了她的家,害了她的姓名。”皇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如何偿还?”
“闻鹤已被我接回京畿城中。”皇帝开口说道。
“她不是你的女儿。”皇后尖锐地指出这个问题。
“我今日才知,果然还是她,如此残忍。”皇帝叹了口气。
“相比之下,你更残忍。”皇后挑眉,拿起手上的药碗,开口缓声说道,“皇上,这碗药,你还是喝了吧。”
“有毒?”皇帝躺在床榻上,“你早已在我的吃食中,长期下了毒吧?”
皇后点点头,没有否认他的话:“是,我早已准备杀了你。”
“但是你算错了。”皇帝看着皇后摇摇头,拍了拍掌说道,“何狷先生,皇后的计划,你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吧?”
“臣在。”
在皇帝床榻的后方,忽然闪身走出来一人。
只见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出来,他朝皇后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礼:“皇后娘娘,当真有勇有谋,忍辱负重多年。”
何狷的脸色有些苍白,行走之时身形也有些摇晃。
看来他确实是挨了燕橙一刀。
在看到何狷的那一瞬间,皇后忽然觉得内心有些灰暗。
若是何狷回来了……这京畿城的大局,她恐怕就不能完全掌控了……
她虽然心下有些慌张,但面色依旧不显。
“皇后娘娘,见到我,很意外吗?”何狷看着皇后,缓声问道,“你以为我已经死在了朔方国了吧?”
“何狷先生福大命大,恭喜恭喜。”皇后轻蔑一笑,朝何狷捧出药碗,“干了?”
何狷一双手将药碗推开,连忙说道:“这我哪敢?”
“看皇后娘娘所言,看来您谋划杀害皇上已久,而且宗曜老将军还有成王爷都默许此事?”何狷一甩宽大的袖袍,看着皇后说道,“当真精彩。”
“你要如何?”皇后反问,“你不是忠于大乾朝的江山么,放着这样一位皇帝坐在皇位上,你安心?”
“我忠于的江山,可是他徐家的江山啊……”何狷朝皇后行礼,姿态谦恭,“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
“那么何狷先生打算如何?”皇后轻哼了一声,“要以什么罪名来指控我呢?”
“这便让京畿城的刑部来定夺了。”何狷拱手,看着皇后,轻蔑说道,“皇后娘娘,昨日之事不可留,当年的事情发生了发生,何必放着眼前的荣华富贵不要呢?”
“这些话,没有必要对你说。”皇后忽然放下药碗,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
她飞快朝前走了好几步,试图刺伤何狷,继续自己的计划。
因为皇后知道,就算何狷没在朔方国中被燕橙杀死,那么他一定也受了重伤。
以她一位千金大小姐的身形,定然是打不过何狷的,但是现在不一定。
但何狷只轻巧地一让,将皇后避开,好整以暇地说道:“多亏张太医的医术了,我这伤,看来是快好了。燕橙姑娘下手,真狠啊……”
“什么张太医,我不是让熟悉的王太医跟着你们的车队去了朔方国的襄城?”皇后皱眉,终于发现了她的计划到底是从哪里出现了偏差。
为什么何狷能从燕橙手下逃出来,果然是有人在车队中配合他。
当年之事牵扯实在太多,皇后也没有将所有的真相对燕橙说,所以燕橙也不知晓张太医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眼见着此去朔方国,一路辛劳,总得需要一位靠谱的大夫吧……这燕家的送来的王太医,我可是不敢用。”何狷咧嘴,笑了出来,“所以,我只好自作主张,将张太医换了进来。”
皇后徒劳捏着自己手心的匕首,皱眉看着何狷说道:“何狷,皇帝就算现在不死,以他中的毒,过几年他必死无疑。”
“能撑一年便是一年,毕竟有您这位蛇蝎妇人相伴身侧。”何狷看着皇后手里紧紧攥着的匕首,笑着说道,“我也说了,张太医的医术很好。”
“皇上对我有恩,我能护他一时,便护他一时,皇后娘娘,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何狷继续恭敬地问道,姿态谦恭。
“没有。”皇后眼见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何狷阻拦了下来,只能颓然坐回椅子上。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皇帝开了口说道:“我原本,是想将皇位传给鹤儿的,反正也是她母亲的国家……”
“所以你让何狷收他为徒?”皇后眯起眼,看着皇帝问道。
“是,所有一切都有我的授意,不然何狷不会如此做。”皇帝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何狷此时打断了皇帝的话头,他开口朗声道:“皇上,现在闻鹤已经确认不是您的女儿了。”
“我不知道……”皇帝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往常的画面,一时之间竟没能给出答案来。
他要如何面对闻鹤?
“皇上,您是个聪明人,就该向前看,后宫嫔妃如此多,没了皇后娘娘这位蛇蝎毒妇,再多几位皇子出来,也是可以的。”何狷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皇帝,开口劝道。
“我还未被刑部抓走,何狷先生,你便如此说?”皇后挑眉,看着何狷,开口质问。
“皇后娘娘不要着急,皇上的潜龙宫,早已被皇家禁军团团包围——当然这禁军的统领我也早已换了人,不是宗小将军,也不是你燕家人。”何狷微笑,“皇后娘娘莫着急,他们马上就来。”
“哦?何狷先生换了什么人?”皇后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能被何狷先生信任的人,恐怕不简单啊……”
皇后果然还是当年那个燕紫,面对如此局面,她竟然也能开得出玩笑来。
“皇后娘娘当然不止,这号人物可是从西南军府中出来的。”何狷甩了甩袖袍说道,“自从镇国公府开始与闻鹤关系亲密起来之后,我便不会再相信镇国公府了。”
“镇国公府的军队多是从边疆军府中训练出来的,这西南军府,大多还是以前镇南王的嫡系。”何狷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所以,只有从西南军府出来的人才干干净净,我才能信得过。”
“西南军府?”皇后咀嚼这这几个字,“何狷先生倒是深谋远虑。”
“当然。”何狷保持着他平静的微笑,看起来并不着急,“皇后娘娘,你现在又该怎么办?”
“此间事已败露,你们,一个都逃不过。”何狷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此时,床榻上又传来了皇帝虚弱的声音:“罢了……罢了吧……”
“皇上,您这是何意?”何狷转过身,惊讶地看着皇帝,“什么叫‘罢了’?他们藐视皇家威严……”
“一切,都是我的错。”皇帝咳了好几声,轻声开口说道。
“有错的是当年的镇南王,皇上您又何错之有?”何狷反问,“当年我向您献策谋害您自己父亲的时候,您当真存的是要为闻袖公主报仇的心吗?”
皇帝一愣,看着何狷说道:“我难道不是如此?”
“是吗?”何狷忽然笑了起来吗,“皇上,您难道不爱这皇位吗,镇南王正值壮年,您又有好几位兄弟,若不是将他除去,您又如何能登上皇位呢?”
何狷忽然伸出手,拍了拍这位自己辅佐了多年的皇帝肩膀:“皇上,您爱的不是闻袖公主,是这皇位啊。”
皇帝瞪大双眼看,看着眼前何狷清瘦如青竹的脸庞,竟然没能再说出多的话来。
他竟觉得,何狷说的没有错。
他当真爱闻袖吗?
当年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闻袖报仇,才出手暗害了自己的父亲吗?
皇后在一旁状似镇定,实则慌张地喝着茶,她看着皇帝有些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冷笑出声:“何狷先生,我虽讨厌你,但这句话,你没有说错。”
“你徐让,若真是要为了闻袖报仇,这张太医,也不会活到现在了。”皇后紧盯着皇帝有些浑浊的双眸说道,“你留着他,是因为他忠诚还有高超的医术,对你的皇位裨益甚多,张太医若没有活着,何狷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你看,这何狷就是你对权力的化身,他现在出现在了这里,你也只能承认他说得没有错。”皇后冷声说道。
说罢,她站起身来,朝何狷伸出自己一双手:“既然我的计划已经被何狷先生提前阻止,那么你便按律法将我逮捕。”
何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会做如此粗鲁之事:“这活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
“专业的人?”皇后饶有兴味地反问一句,“何狷先生指的是?”
何狷耸耸肩膀,语气轻松,他已经大局在握,自然不用担心皇后又有什么旁余的计划:“当然是现任的皇家禁军统领。”
“何狷先生换了谁?”皇后忽然开口问道,似乎极为关心这个答案,“西南军府中可以信任的人,是姓徐,还是姓周?”
“都不是。”何狷摇摇头,看着皇后的双眸,一副已经看透她的样子,“皇后娘娘能够查出来的徐家嫡系,我怎么敢用?”
“他们能为我所有,自然也抵挡不过你们燕家的招揽,”何狷微笑,语气非常有耐心,“姓诸葛,是近些年在西南军府中异军突起的家族。”
“诸葛?”皇后的神色忽然暗了下来,“你说,现任的皇家禁军统领,姓诸葛?”
“是,皇后娘娘很意外吗?”何狷开口反问道。
“当然意外。”皇后与皇帝此时异口同声说出了话来。
皇后说出这话,何狷当然不会惊奇,但若是皇帝说出这话,何狷听到皇帝的声音,心下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诸葛……如何?”何狷颤抖着声,开口问道。
此时,皇帝的寝殿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有稀疏的人影闪过,似乎是何狷所说的皇家禁军到达。
皇家禁军本身职责,就是为了维护京畿城治安,保护皇帝安全,应当对皇帝忠诚。
担任皇家禁军统领的人,都是皇帝与何狷非常信任的人。
何狷扭过头,看到皇帝的眼中出现了些许晦暗的色彩来。
“诸葛,如何?”皇后忽然抬起头,紧盯着何狷双眸说道,“看来,皇上真该给您好好说一下你所不屑的前朝的世家大族。”
“不知何狷先生可曾听过这一句话?”皇后忽然开口。
同她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
羽箭从寝殿外直直朝着何狷而来,正中何狷的背心。
何狷仿佛被人撞了一下,往前踉跄走了好步,而后颓然倒地。
“神箭诸葛府大义。”皇后看着何狷倒在她的面前,看着寝殿外站着的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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