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她慢慢地问。
“哈哈哈!”安室透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京极小姐还真是看得起我,真是很敢想啊……想进警察厅当上日本公安可不是光凭梦想就能办到的事,它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快30岁还在生活里努力挣扎的社会人士,根本迈不进槛。”他
的表情十分遗憾。
“原来是这样吗?”
江奏摊了摊手,所以想法可能也比较业余,只是稍微顾名思义了一下而已,既然叫公安的话,应该就是负责公众安全的存在吧?”
“……”
安室透点了点头,笑意如初:“是这样没错,毛利老师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不过很可惜,我对成为公安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她说,“我以为这听上去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他叹了口气。“日本公安警察和警视厅的警察可不一样啊,虽然听上去好像很帅气的样子,实际上很招人讨厌的。”
“怎么说?”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能无所不用其极,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对别人的感受也没那么在意,比起警察那种相对光明的存在,他们更像是沾血的刽子手,毕竟做事底线太低的人,总是不会太受人的尊敬,这也是他们活该吧。”
他脸上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
江奏静静地凝视着他。
如果是演出来的,那么这些年他的长进未免快得可怕。
如果是真实的情绪,那么在此时此刻,他心里真正厌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说刽子手的话也太严重了一点吧,”江奏客观地说,“刽子手是有思想的,刀子只是工具而已,它能决定的只有它的作用,而无法决定使用权,决定它能做好事还是坏事的是持刀者,谓非是刀,是人之罪。”
他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浮于表面:“说的也是,真是难得一听的真知灼见。”
江奏:“你把日本公安说的这样不堪,莫非很讨厌日本公安?”
“这倒也谈不上,”安室透从情绪中抽身,实事求是地说,“毕竟严格说起来,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在履行他们的职责而已,就和我在波洛煮咖啡一样,无非是各司其职。”
安室透又不是降谷零。
随后他又朝她笑笑,“啊,当然了,这也是长时间跟在毛利老师身边耳濡目染了解到的一些事情,要是问我具体出处,恐怕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呢。”
他也不怕对方真的跑去问毛利兰,或者毛利小五郎本人——那个总是在沉睡中推理的前辈,大多数时候连自己说过什么都毫无印象,事情推到他身上,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不过,既然毛利老师他们对日本公安都没有什么好感,那我又何必去主动做一个人人都讨厌的人呢?只是想要一份更有前景和更能实现理想的工作而已,也没必要把和朋友的关系搞得很微妙吧。”
虽然毛利小五郎的推理能力有很大水分存在,但他仍旧是他所崇敬的警校前辈。
至少对方的为人处事,并没有像他一样不择手段。
他轻声说:“做一个普普通通除暴安良,维护社会公益和秩序的警察也很好……不过二类考试好像也很有难度
”
有这个志向确实很励志,?”江奏道,“不过我不明白……”
她向他请教道:“想成为日本警察了解刑法知识很正常,但是普通人在没有正式上岗之前,应该也没有私自抓捕的权利吧,如果安室先生真的想要成为一名警察,难道不应该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风评吗?成为警察之前也需要做基本的政审吧。”
安室透一愣。
逮捕?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了。
“京极小姐说的是几天前的那件事吗?”安室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原来被看见了吗……其实被抓的那个人欠了一笔很大的债务,还想要偷偷携款潜逃,所以只能私下找他谈谈心,不过请放心,我们采用的所有手段都是合法合规的,不会对对方的生命安全造成任何伤害。”
他的状态很自然。
——即便现在用测谎仪测试他,得到的也只会是没有撒谎的结论。
只不过实际情况和事实稍微有那么一点出入,被逮捕者的确是欠了一笔巨大的债务,不过是因为非法走私,还想要偷偷出境,为了能成功逃跑,身上还携带了非法枪-支,如果放任不理的话,对方很有可能对社会造成危害,所以他只能临时召集在附近的手下,对罪犯进行围捕活动。
没想到行动过程会被第三方目睹,只是当时那个情况也容不得其他考虑,眼下的情况,除了顺着对方给的人设继续走下去,一时之间他居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同时也谨慎起来,这次行动确实有些大张旗鼓,他不该抱着侥幸的心态,如果被除她之外的人看见——尤其是组织成员,说不定就是在为以后埋下暗雷,现在布置起来应该还来得及。
这样一看,倒是要感谢对方这么早提出来了,不管她是无意提及还是有意递这个台阶,他都要想办法把这件没有的事变成真的。
——待会就通知下属想办法弄个空壳公司伪装一下吧,明面上过过场。
他非常无奈地放松了身体,压低了声音,似乎很有些难为情:“没办法,想要在米花租一间没出过命案的公寓,需要的费用实在很昂贵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工作兼职,想要负担起房租的话还是有些吃力的。”
这也是令安室透很费解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年的凶杀案,比起他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数量简直是井喷式的爆炸,东京留给打工人的没有出过命案的出租屋已经不多了。
哪怕是像他这种百无禁忌的人,也不太想睡在经常死人的房间里……
“原来是这样,”江奏点点头,“你很缺钱吗?”
“……是。”安室透为难地笑了笑,随后语气有些恳求,“不过在讨债公司里兼职这件事情,可以请京极小姐替我保密吗?”
他双手合十:“毕竟大部分人对这个职业还是抱有一定偏见,如果知道的话,我担心波洛咖啡厅的生意会因为我变糟糕,那样就太对
,倒也不能怪太阳。
“其实也还好?”他开始有点看不透对方的出招路数了,只是本能地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提心,“……工作的话,吃点苦头,本来就是应该的吧?”
没想到对方一脸吃惊看向他:“你觉得吃苦是件好事?”
“那当然不是。”金发青年干净利落地否认,“只能说是一种为了达成目的,不得已而经历的磨砺?”
他苦笑道:“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顺顺利利地就把事情做好呢?”
工作狂是因为他出于负责的目的尽力完成工作,又不是因为喜欢工作,只工作不休息是反人性的。
稍微诉了诉苦合理化动机,安室透又重新拉回积极向上的基调:“我经常跟在毛利先生身边学习,就是希望能够为将来打好基础,不管是去当侦探还是去当警察都不至于一无所知,这也算是一种未来的修行吧,只要最后能实现愿望,在那之前,累一点也是可以忍受的事。”
“我明白,”江奏微笑地看着年近三十还一脸娃娃像的男人,突然又在这杯一边一脸真诚,一边撒谎又毫不眨眼的波本酒中品出了新滋味,觉得就算走远了也不是不可以喝一口回头酒,“我这个人最喜欢……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有梦想的男人了。”
安室透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谢谢京极小姐的欣赏。”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如遇知音的高兴。
“但话又说回来,”江奏话锋一转,“工作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也有价值实现的区别,虽然在波洛咖啡厅工作,你同样可以用周到的服务让客人高兴地度过美好的时光,给他们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但从社会意义和价值回报的角度上来说还是有局限的,如果有远超这个职位的实力,那就可以选择去做更有回报率的事情。”
“的确如此。”安室透也赞同。
工作的确不应该有高低之分,但他一向认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多重的责任。
“如果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或警察,一定可以为社会提供更大的帮助。”
她言辞诚恳,情深义重:“我想,日本的警察团队最需要的成员,就是像安室先生这样充满正义又乐于助人的人。警察这个职业是崇高而神圣的,是维护公众秩序的第一道防线,不可能也不需要被侦探拯救。能把警察当好的人,除了要具备最基本的责任心之外,还要对自己的身份具有充沛的热爱,要有无私奉献的精神。”
安室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京极理奈在对警察的看法这方面的表述的确深得他心。
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对方说这些话时对警察的尊敬并非造假。
一个不尊重司法、轻视警察的人,哪怕别有目的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也不可能像她现在这样,真诚得发自心底,在这个“警察需要依靠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拯救”的社会大舆论环境下,还能听见这番言论,要说心里毫无动容,
()绝不至于。
“没想到京极小姐对警察的评价这么高。”安室透略显意外地说。
“我对警察的评价是很高。”她没有否认,“但那是因为对你的评价更高。”
安室透微微愣住。
“……对我的评价?”
江奏轻易地望进了那双显得有些过分沉寂的紫灰色眼眸里。
第一个把眼睛比喻成心灵的窗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她现在看见的这扇窗户,上面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紧密的锁,让人无法窥见真实的内在,只有玻璃上反映出的无数虚浮的光影,能看见许多映射,唯独看不见锁上窗户的主人自己。
“只要想到安室先生会成为警察,我就对日本未来的警界升起了信心,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无药可救。”
这话说得太过温柔熨帖,以至于卧底那颗在里世界经过千锤百炼早已无坚不摧的心,也因为这出于共情的体贴而柔软了片刻,他一时之间忽略了话里有些奇怪的地方。
例如,她为什么觉得这个世界是无药可救的?
安室透现在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柯南那个谨慎的孩子,在向他提起请求保护京极理奈的时候,会迟疑地告诉他:“对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