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五)
修长的眼眸轻轻看了她一眼,仿若一缕青烟消逝而过,姜如笙静静坐在原地,“我在跟妹妹这样说话,妹妹为何却要走。”
妇好只感觉着周身的力渐渐从自己的筋脉中抽离游走,随着四处火炉焚涌上来的暖意四散在了温暖如春的正厅中,只是身子上的力量渐渐不支,脑袋中还仍是万分清明的,妇好暗自沉了沉气,细细嗅着四散的味道,不是香气,她没有在云雾之中做手脚,想罢,便将目光陡然转向四处的暖炉。
蒸蒸而上的红光熏得暖炉四周皆是火红,看得见自上而升的暖气虚空中成了透明的形,便在心下重重叹息一声,仍是大意了,却是姜如笙将她看得十分彻底。
“你本就是带着戒心来的,却不知药物无形不知能放在香炉中幻化成气味,还能扔进暖炉里顺着蒸腾的热气转化为无形。”
“是。”事到如今,妇好便也不再挣扎,“我曾命人前来窥探过你房间曾放置的几株梅花,当初是你借着小腹有恙的名义,将后宫的女子都召到你宫中,在梅花蕊中放了那样剂量的香毒,才叫后来头疾在后宫蔓延,我也见得百草奉了你的命去胁迫司命,叫她在上奏大王天象之时暗指王后犯冲,这些我都知道,方才你说的那些毒害姜家满门子嗣的恶事我也都记下了,如今姜妃姐姐是要用我的命来封口吗?”
姜如笙嘴角噬笑轻轻道,“我为何要杀你?那些话都是我自己要说与你听的,又怎么会反悔杀你呢?”
妇好与她对峙道,“姐姐当真从未对我起过杀心吗?”
一时寂静下来,厅室中唯有袅袅如升的烟雾缥缈四散,她才听见姜如笙道,“自然是有过的,当初妹妹那样受宠,后宫之中又有哪个不曾嫉妒呢?莫说明色当初野心勃勃,我又何尝不想登上殷商的后位,当初武丁为王,诏令传到姜家,要求王族之中都要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进宫去充实后宫,也用诸侯们的女儿们
笼络四方人心,那时的姜家已经只剩下我一人了,姜王才匆匆忙忙将我的母亲封为了姨娘。”
她眉头微凝似是在思虑,便看向妇好语气中半带询问道,“妹妹你说,倘若我不在姜家,我的母亲会受尽怎样的苦楚呢?所以,我要是能做了王后,受了大王恩宠,那母亲便是王后之母,天下谁人又敢与她使绊子。”
想着初见时分竟便被算计在她的阴谋之中,妇好痛苦地皱眉,“所以姐姐当初与我们交好,与不过是临时用我们的庇护做自保吗?”
姜如笙道,“妹妹从小顺风顺水,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类似于我的处境,自然不会明白,十几年的折磨连同着父亲都不顾我的死活,如今只身在外,我又如何能轻易将自己托付给旁的人,唯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为了上位,你苦苦撑了那样久的时间,最后还是没忍住要害我,姐姐生病,我端着好胃口的点心前去看望,竟被姐姐反手陷害。”妇好面上凝着,桃眸缓
缓映出十分痛苦的光芒,“姐姐明知那凌峰茶花与我带来的荔枝糕相冲,中和之后便有毒,现在想来你当时也定是知晓那红衣就是明色身边的人,便任由她将凌峰茶花放在房中,见着我带去的荔枝糕便不动声色吃下去,为了陷害于我,姐姐竟暗自与明色联手,念及那时当真是对我下了狠手,定然要将我置于死地才好。”
“当初实在没想到,堪堪君王坐拥天下俯视万千,却对你用情极深,就算那样鲜明的证据放在眼前,他还是铁了心要保你。”姜如笙面上微微黯淡些,敛容道“事情已经那样久远了,你又是何时发觉的?”
妇好抿嘴,面上痛苦不减半分,望着安然静坐的姜如笙终是道了出来,“姐姐可还记得有一公子,名叫伏宸。”
她口中这名字方一说出来,姜如笙手中微颤险些将茶盏打翻在身上。
“当初伏宸公子在空山救我,后背中了一箭而后染了疾,伤口复发的时候,是姐姐在凤栖殿中竟然有序
指挥着不知何解的医师们用医书上都不曾记载的土方将他的命救了回来,姐姐掩藏许久的精通医理之才锋芒毕露,那时我便有心疑惑。”
等了许久,姜如笙却不说话了。
她呆呆望着虚无缥缈的空气,细长的眼眸似是在神往,许久许久才将那目光收回来,晶莹的眼眸含泪,伸手抚摸身边温顺静卧的白鹿。
“你不该提他的,你一提他,我就想杀了你。”
妇好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归根结底是武丁因为看见伏宸“侵犯”妇好,才一气之下将他斩于剑下。
“他本该回家去,做他的逍遥公子,却成了安阳王宫万千冤魂中的一个,害死他的人很多,首先是我,我利用了他,我暗中观察过许多次,一早就发现他是姒洛的儿子,便利用他靠近他,起初不过想讨得姒洛的欢心,当不成王后,但是能被夫人照料庇佑,也不失为万全之策,可我害了他,其次是明色,那场计谋果真算计得分毫不差,最后便是大王和你。”说着,便苦笑一声,眼泪便顺着脸颊簌簌留下,滴落在白狐
毯上,“可我不是明色,我不会糊涂到看不清楚事情究竟就胡乱将所有罪责推到大王身上,就算那是大王没有杀他,他也不可能活着回去。”
“利用?”妇好满眼皆是错乱,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姜如笙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我以为你爱他,想保护他,才叫我在大王面前说了那些话。”
姜如笙回眸望着妇好,茫然无措的眼神仿若一个无辜的幼童初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爱?”她细细品味了当初的时光,“我只是不舍得他死,看到他就很开心,想着这一辈子能这样看着他就好,那就是爱吗?”
恍然片刻,便又喃喃加了一句,“果真是爱啊。”说着泪水便簌簌而下,“当初,我没有骗他,那果真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