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四)
妇好早就该明白的。
前朝战事虽然传到后宫过少了些,之前明寿出兵征讨羌国,那时妇好正因着凤位之事与武丁别扭,而且那次战事持续时间极短,又意料之中大获全胜,便更加少了对那场战事的关注。
如今看来,却是破洞百出。
饶是羌国再无力,也绝不至于一击即溃,何况羌国本就是草原上驰骋的彪悍部落,竟这样不堪一击便败了,败得畏首畏尾,实在不合常理,虽说她从未在战场上与游牧民族交手,可记得父亲当初奉命绞杀翼族部落,全部落上下抛去妇孺的壮年一共才千人不到,子赏带着五千人去剿灭,竟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
草原部落多些顽强韧劲,只要一息尚存便会迎头杀回去,直到最后一个战士倒地战死,最后一滴血流尽才停息。
可羌国比翼族壮大三倍有余,人数更多,仅短短几
日便与他们停止了纠葛厮杀,若不是部落的热血不再沸腾,便是其中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姜如笙缓缓道,“明寿以为自己无息之间瞒天过海了,最后还不是被我知道,正好助我成了今日之事,这样想来还是她那好父亲暗地里帮了我一把,果真是因果轮回的报应,时至今日,恐怕就连明色自己都还不知道她的好父亲究竟背着她这个王后做了什么好事。”
妇好心头大惊,满脑子都是明寿与羌国暗中勾结,她的哥哥却被蒙在鼓里跟在那个勾结敌国的叛徒身边,恨不得立刻跃马而去直奔战场,亲手血刃了那个小人。
一时间这样纷杂的事件涌入脑海中,妇好只觉天翻地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只为了报复明色吗?这样深重的国家大事,你怎么能仅仅用来对付一个深宫的妇人,如今放任明寿前去,你可知倘若这事情处理不妥当,一旦明寿与羌国联起手来反攻,那西芮百姓的血就染红了整个西陲。”
姜如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极淡,极轻,仿若一阵轻纱一缕青烟,“与我何干,我也不过是个深宫妇人,没有你子家骨血中的铮铮傲气与天下己任,我只想尽我所能好好活下去,自打意识之中有了记忆以来,我满心满眼也只有这一件事,是明色,是她,一手逼成了今日的姜如笙。”
“妹妹以为我如何身子这样孱弱,每逢春秋之际便连夜不断的咳嗽,失眠,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孱弱,生来如此我也便认了,你当如何?”她静静看着妇好,回忆起这些尘封许久的往事,似是隔着一层蒙蒙的纱障雾里看花,不忍触碰,却早已被花梗上的倒刺伤得血流成河,“是姜家的姨娘们,单单失手害死了明色的母亲还不够,竟将这一切罪责愈发狂妄发泄到我的身上,说我是扫把星,一生出来就克死了明家的王妃。”
她冷笑一声,仍是那样清浅无味,半点看不出讽刺的意味,还是那般惹人怜爱的浅浅叹息与无奈,“我娘没被她们害死,却将我咒成了人见人厌的扫把星,
整个姜家上下就连仆人奴隶都不屑于正眼看我们,仿若见着瘟疫蛀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那些姨娘生得小孩便更不必多说了,喊打喊骂,我与母亲在姜家的地位就连一条狗都不如。”
“可尽管如此,还不够。”姜如笙道,“虽然我与母亲身份不堪,可毕竟是姜王的家眷,倘若一招不成,毒害明王妃的事日后传出去定又是一桩笑掉大牙的趣事,可她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就暗自吩咐厨房每日送来的饭食都被下了慢性的毒物,我与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食用这些虽不置死却伤身的毒药,等到发现的时候早就病入肌理,难以根治了,可这一切竟是我那父亲默许的,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眸中流出,仿若晨曦时分尚未被灿烂的朝阳燃尽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垂挂在娇美的花瓣上,“毫不夸张地说,当初我知晓一切的时候,只想一死了之,只觉世间为何这样万般痛苦,悬梁未尽,母亲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倘若我死了,她在这世间便也没了半点牵挂,活了这一世,从未得到过半分
的安宁,因着这,我便开始学习药理,起初为了给自己与母亲调养身子,后来她们的儿女们就一个一个死在了我的毒中,那些将我当成畜生欺辱的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中,我就是要让他们的母亲看着,当年我的母亲与我经历过得绝望,她们不能死,她们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眼见着自己容颜老去,却膝下无子,眼见着姜王每日带进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眼见着偌大的姜妇只有我一人仍是姜王的女儿,眼见着当初她们狠狠踩在脚下的两个人堂而皇之站在她们头顶,姜家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个除我之外的孩子。”
“而我,也不知在何时便被他当年默许投食的毒物堆积中,便悄无声息的死了。”
妇好惊叫一声,只觉身上汗毛竖起,万分惊恐瞧着眼前娇美的女子,方要站起来,却发觉四肢无力,越是要用力便越觉得筋骨柔软,就连如方才一般安然坐着也已经不可能了,手肘撑在柔软的白狐毯上,脑袋中一阵嗡鸣,她猛然回头看向姜如笙,张口说话的力气也及那件抽离,“你,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