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菊娃往地里吐了一口说:“你这个没有爹娘养的外地女,荣金可以给你当爹,你为啥要道德堕落下去?”高菊娃靠近黄荣金语重心长地说,“荣金呀,你想想初到县城,粗衣烂衫东张西望,在公共汽车面前躲躲闪闪,坐在抽水马桶上怎么也排不出屎,硬说有泡沫的啤酒变了色,还同女服务员吵架被抓进了派出所要罚款,不是你的婆娘东借西凑把你弄出来,你要坐牢呢。
荣金啊,你当初走出派出所是咋说的?我都还记得呢,你说城市女人不是好东西,打十八层地狱也不理她们,可你却又忘了。
你学城里人说什么爱呀情呀,到头来她一脚把你踢开。你婆娘和孩子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不要吃碗里看锅里的。你给外地女一点钱打发她走吧!”
“给一点钱想打发我走,没门!起码一万元!”外地女说。
我听外地女要万元巨款,生气得紧握着钢笔,摆明着要与外地女争吵,可是我似乎随即控制住自己,把一阵怒火压制下来,只是让喉头滚出了一句:“外地女,你简直是个骗子,利用情感骗钱!”外地女瞪着两眼盯着我不吭声。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有荣金,你们要学学菊娃,她的心灵多么美好呀!高老庄出了像菊娃这样的好媳妇。我们感到脸上有光彩,而出了你这个黄荣金流氓,饲堂里变暗了。荣金,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打离婚给我赶快滚出去,若是不离婚,我们念你是初犯,既不到法院告你也不逐出祠堂。你快做出决定!”
老支书说。
荣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烟雾中苦苦挣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同意给她一万元钱,送她回家吧。”
“世界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外地女破口大骂道。
“你爹是个半雌雄!”有个男子顶着她说。
大家又发出了一阵大笑。
外地女就往外跑,荣金一把抓住她便咽道:“坐牢我不怕,最多两年,我们又能在一起,可是……赶出祠堂,我……我就没根了……”荣金又跑到高菊娃桌子前说,“我……我不离婚了。”便双膝软软地跪在高菊娃的前面,如瞻仰一尊圣洁神佛一般满心满眼虔诚和热忱,“我求你不要把我赶出高老庄。”
人们惊喜的目光吐辉生彩,敬高菊娃如一尊带给全村福气的菩萨。高菊娃扶起荣金说:“好兄弟,只要你回心转意和婆娘过日子,我们决不会赶你走,起来吧!”
黄荣金款款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黄荣金在笔记本中写下了:一个经过商品经济洪流洗礼的人!看外表他穿着西装革履好一个现代人,灵魂深处依然是愚昧的巢穴。此刻,我不由得想起刘小丽,她跟谁生了女婴呢?
突然,老支书“哈哈哈”大笑地说:“菊娃,明天你把外地女送上车。”老支书又转过头对荣金他说:“你要与婆娘好好过,讲到做到不许放空炮。”他用下巴颏朝我努了一下说:“李同志,你还有啥?”我摇摇头。他又朝高菊娃笑了笑,“菊娃,你还有啥?”高菊娃说没啥,老支书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要以高菊姓为榜样,学习她勤劳和善良的中华美德,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发扬光大。教导我们有错必改是个好同志,我相信荣金会改的,散会!”
众人们陆陆续续地散走了。
突然,虎狼双手拿着绳子、农药瓶、身挂着照相底板的“三件法宝”从这里路过。高菊娃高喊了一声:“虎娘,你已经走上了农业的致富路。”
虎娘点点头:“现在保密,致富路的信息不是随便说的。”
我摸着虎娘身上的黑乎乎照相底片说:“你们还搞科技啦?”
虎娘笑道:“是呀,绳子、农药、照相底片‘三件法宝’不能少。”
老支书从上到下打量着虎娘说:“挣钱不少,屋已修啦?”
虎娘狡黠地笑了笑说:“我的致富路还得往县政府省政府一级一级地闯呢。再见!”
老支书笑呵呵咧着短胡包围的嘴自豪地说:“虎娘真活路呢。荣金和老婆不打官司就圆满地解决问题了。”
我望着老支书又看看高菊娃心里想:这算什么?私了!这种“超法”行动,的确把“秦香莲”从一个深渊里解救出来。在山村依靠法律是愚蠢的,依靠这种超法的力量则是聪明的。我深深地体会到在妇女经济没有完全独立的前提下,全盘依照法律来解决离婚,这个差距是多么大,积垢是多么深,以至我有点失去信心。曾记得为与黄荣金婆娘相类似的受害妇女写诉状,宣传法律知识,呼吁社会舆论,为自己的姐妹们伸张正义。在我们的努力下,犯重婚罪的男子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可是被欺骗的妇女,受屈辱的女人走出了正义的怨气之后,却陷入了生活窘迫的境地。这些女人埋怨我们是坑害了他们,有的甚至骂我们是骗子“害人精”,带着儿女在我家里大哭大闹。自己受的委屈没什么,可是眼看着姐妹们陷入生活的深渊之中,我感到非常痛心。作为有责任感的妇女干部,我不能因为她们的命运而宽容罪犯,作为一个人,我又不能不考虑她们今后的生活出路。难啊……我知道自己是个忠诚的妇女干部,决不是优秀的妇女干部。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老支书又道:“李同志,不是我老古董,我看外地女的那双眼不对劲,是专门干那种事的女人,你看她头发一卷一卷的像头老母猪得了蛔虫病;脸用白粉抹上,仔细一瞧像出了一层发霉的白毛;嘴唇涂得红红的像是吃人的魔鬼;寸把高的红头皮鞋,走起路来大屁股一扭一扭的,一眼看出不是正经的好女人。她哪里像我们的菊娃这样的贤惠正派。”
高菊娃说:“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我……”
“菊娃,明天我们四点钟起床,把外地女送到车站。”老支书拍拍高菊娃的肩膀道,“大家都像你,我这个老骨头也不会去磨破嘴、跑断腿、累坏腰了。”老支书朝我笑了笑说,“李同志,菊娃又要上报纸、电视啦!”
“是呀!”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老支书自豪地竖起大拇指笑呵呵道:“菊娃是高老庄人人夸的好媳妇!”
我看看老支书又看看高菊娃,心里有所明白:凡是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有一点卑鄙龌龊,或者司空见惯的罪行也会被掩盖。这些罪行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而且风靡一时,有时被人们费尽心机加以美化,像是人类一大劣根性。我良心上的要求与实际生活所接触的事情不太协调,我看到这个矛盾,不由得万分难受,心中荡漾起了矮子与美人儿吵闹着离婚,现在不知道他们的家庭是和睦相处还是解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