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说完又觉好笑,于是就笑出声来。

陈衍一愣,见对方笑竟也笑:“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淡秾叹息:“她竟荫庇我如此。”

陈衍努力解释,却又无力反驳道:“不,哎,是……”

林淡秾充耳不闻,坐回石阶,天边已经现了熹微。

陈衍知道时辰到了,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只能离开。他离开后,就只剩下林淡秾一个人,她呆坐了许久,又想了许多心事,终是熬到了天亮。而天一亮,就要开始操办吴氏的丧事。

吴姨娘的丧仪从简,林淡秾无法久不回府而不惊动任何人,于是只能略过守灵直接入殓出殡。她和南山都是深闺中人更没有操办丧事的经验,好在天亮以后院里的人知悉一句话没说就都来帮忙。林淡秾十分感谢,便让南山分了些辛苦钱给来帮忙的人。

于娘子和林淡秾解释道:“院子里的人都是背井离乡、在京畿无亲无故的。况不知道哪日人就没了,所以总得找人给抬到棺材里去,一个院子的,总得帮衬些。姑娘不必不好意思,吴大姐也是院里的人,我们怎能撂下手不理她?你这给了钱反倒让我们难做。”林淡秾全其情谊,便不提钱银,只是请所有人吃了顿饭菜,以作酬谢。

林淡秾自己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吴氏已经入棺,放在院子中间,只等下午吉时封棺入葬。林淡秾扶着棺木,又忆起自己和吴氏短暂的相聚。明明血缘最亲却只有开始和终了时一聚,是缘分太浅了。也因此,她竟然连生母的名字、籍贯没来得及问,到后来要写排位时竟只能写林吴氏。

她依稀记得,在幼时,只听到一连串的吴姨娘,吴氏;只有过几次曾听到林父唤过吴氏的小名,似乎是蓝?但十几年前的一过耳,终究是记不得了。林淡秾摩挲着手下的木头,还在回忆,试图唤醒自己稀薄的印象。

院中的小孩吃好了饭,都在玩闹。林淡秾余光瞥见一童子十分特殊,别人在嬉戏,他竟然一人蹲在旁边画画。那少年个子干瘦得厉害,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划线,画一个正方。

南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近前,见林淡秾目光所及,一愣:“咦,是他?”她倒是认得这个面孔:“小姐,他就是来林府探听消息的那个男孩。”那男孩笔画不停,林淡秾一蹙眉,他不在画四方。

“他在写字?”南山有些惊讶地说道。她与院中人都打过了交道,没有人上过学识字;而末条巷里的人更没有钱去供孩子上学,谁教得他?

林淡秾觉出怪异,上前走过去看,那男孩已经写完了,是个“吴”字。字很大,一笔一划都清晰深刻。他写完一个又在旁边继续写,是一个“如”。

林淡秾灵慧,已经理通了脉络猜到了,他是在写——

“吴、如、兰。”

那小孩豁得抬头:“你认识字吗?不,你怎么知道我要写兰?”最后一个兰字他还没有动笔。

林淡秾与他对视,心里叹息:因为……这是吴氏的名讳。

如兰二字应当就是吴氏的小名,大约是红袖添香之时,林父教了吴氏写自己的名字吧;又或者这名字本就是林父所取。林淡秾蹲下:“是她教你的吗?”她指指吴氏原来住的那间小屋。

那男孩点头:“我给她办事,她教我写字,可惜我只学到了三个字。”吴氏看病几乎花光了积蓄,于是只能以字作酬让小孩去探消息。谁教字会教写自己的名字呢,这只能是因为吴氏只会写着三个字罢了。

日日勤练以至于和记忆里半分不差,一个文盲要学会写这三个字,所废的功夫远不是常人能想。

林淡秾心弦蓦地一下被拨动,看着这少年问:“你想识字吗?”

那少年用力点头:“想。”

林淡秾心道,我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不过是死乞白赖地求个活,但心里还要拧巴拧巴的,所以从来活不痛快。这十几年来呆在林家,过得循规蹈矩,最后却一事无成,像白活了一般。想了那么多,却什么也不敢做,到最后过得还是不快活。想给自己一些改变,却似乎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走不出给自己画的牢笼,更寻不到自己的方向。

此刻她忙了一天,身体疲倦,精神却振奋。因为踏出了林府一次,她竟再也不想回去了。窝在林府并不能让她快乐,做个大家闺秀也不能让她心安。或许这时代有他的道理,但这道理不足以说服我。也许她确实该找一些事情做,别总是困在一个四方院子里仰头望天……

林淡秾抓住那根树枝,道:“我教你认字。”

那童子一脸不信:“你识字?”

林淡秾道:“识的。”

那童子咬牙,双膝着地:“求您教我。”

“咦,你们在说什么?”一群人围过来。有一个系着红发绳的小姑娘开口问:“咦,哥哥在画画吗?”她指着地上的“吴如兰”。

林淡秾说:“不,在写字。”

“我们也要写,我们可以也来写吗?”一听到识字,一群人叫嚷起来。他们以为地上的字是林淡秾教的。

“可以,”林淡秾望一眼吴氏的棺椁,拨开人群,牵住那个一开始说话却又最后沉默的女孩道:“都可以。”

……

庶人不能立碑,墓只能20步内,坟头高不可过4尺,此为制不可违。吴氏无夫非大姓,孑孑一身、无功无名,只能去义地,也即古代的公墓。林淡秾钱花的足够,一切都有条有理。她披麻戴孝、烧完纸钱,亲手在坟旁种下荆条,以免来年寻不到。

一切妥当之后,林淡秾没有回林府,反而又去了末条巷、吴氏病逝的那间小屋。屋里狭长幽深,窗在尽头,门在背后。本就是极单调的陈列,刚刚做过白事的装饰也没退下来,于是愈发显出冷寂来。林淡秾一步步往深处走过去,方才吴氏就是躺在这上面断了呼吸,僵了身体。

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与南山合力收拾了屋子,又相帮换衣,南山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要教……”

林淡秾手一顿,答:“是。”

南山道:“可是您怎么教?”

“唔,”林淡秾:“我得回去,备一些教案……”

南山无奈道:“小姐,您不能一直不归府。”南山换好衣服,又给林淡秾穿衣,一边动作一边劝说:“这次是情况特殊,但已经让人心惊胆战了。”

林淡秾手一顿:“我可以偷偷来,间隔着来。如果我足够谨慎,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没有人能猜到我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能猜到,她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跑到末条巷来教一群童子读书识字。

南山无奈:“小姐,这不是长久之计。”

林淡秾看着南山:“我……很想做这件事情。”

南山闻言一怔,林淡秾继续道:“一直在府里,我很闷。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甚至概括下来竟只有一个“不想死”罢了,而此刻她在这世上,竟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虽前途未卜,但竟然心里却一片光明。

南山叹息一口,劝说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唤了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