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此刻她忙了一天,身体疲倦,精神却振奋。因为踏出了林府一次,她竟再也不想回去了。窝在林府并不能让她快乐,做个大家闺秀也不能让她心安。或许这时代有他的道理,但这道理不足以说服我。也许她确实该找一些事情做,别总是困在一个四方院子里仰头望天……

林淡秾抓住那根树枝,道:“我教你认字。”

那童子一脸不信:“你识字?”

林淡秾道:“识的。”

那童子咬牙,双膝着地:“求您教我。”

“咦,你们在说什么?”一群人围过来。有一个系着红发绳的小姑娘开口问:“咦,哥哥在画画吗?”她指着地上的“吴如兰”。

林淡秾说:“不,在写字。”

“我们也要写,我们可以也来写吗?”一听到识字,一群人叫嚷起来。他们以为地上的字是林淡秾教的。

“可以,”林淡秾望一眼吴氏的棺椁,拨开人群,牵住那个一开始说话却又最后沉默的女孩道:“都可以。”

……

庶人不能立碑,墓只能20步内,坟头高不可过4尺,此为制不可违。吴氏无夫非大姓,孑孑一身、无功无名,只能去义地,也即古代的公墓。林淡秾钱花的足够,一切都有条有理。她披麻戴孝、烧完纸钱,亲手在坟旁种下荆条,以免来年寻不到。

一切妥当之后,林淡秾没有回林府,反而又去了末条巷、吴氏病逝的那间小屋。屋里狭长幽深,窗在尽头,门在背后。本就是极单调的陈列,刚刚做过白事的装饰也没退下来,于是愈发显出冷寂来。林淡秾一步步往深处走过去,方才吴氏就是躺在这上面断了呼吸,僵了身体。

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与南山合力收拾了屋子,又相帮换衣,南山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要教……”

林淡秾手一顿,答:“是。”

南山道:“可是您怎么教?”

“唔,”林淡秾:“我得回去,备一些教案……”

南山无奈道:“小姐,您不能一直不归府。”南山换好衣服,又给林淡秾穿衣,一边动作一边劝说:“这次是情况特殊,但已经让人心惊胆战了。”

林淡秾手一顿:“我可以偷偷来,间隔着来。如果我足够谨慎,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没有人能猜到我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能猜到,她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跑到末条巷来教一群童子读书识字。

南山无奈:“小姐,这不是长久之计。”

林淡秾看着南山:“我……很想做这件事情。”

南山闻言一怔,林淡秾继续道:“一直在府里,我很闷。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甚至概括下来竟只有一个“不想死”罢了,而此刻她在这世上,竟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虽前途未卜,但竟然心里却一片光明。

南山叹息一口,劝说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林淡秾落泪无声,陈衍发现后动了手指却不敢伸出去,无措至极。他眼看着她一滴泪滚落到腮边,却不敢帮对方拭去,任其落入尘泥。更不敢出声去扰她,因他记得林淡秾说要“安静”。

在最难过的时候,还让人应付自己、忍耐情绪,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情。陈衍知道这个道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淡秾泪终于风干。她哭了很久,眼周泛红泛白水肿起来,眼白满布血丝,鼻子也红了一片。她肤色本就白皙,愈发显出那不自然的三处来。

她努力抽泣一声,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疼又干,流不出泪来了。悲伤仿佛还如影随形,但身体已经跟不上情绪,是累了。她哭了一夜,吹了一夜,想了一夜。

而此刻月亮已经走到了西边,离天亮不远了。

这是林淡秾第一次私自出府,也是在古代熬得第一个夜。彻夜未眠,她浑身热烫,大脑疲倦又清醒。

她侧头看了一下陈衍,不敢相信对方居然真的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陪她坐了一夜。咬断唇上干裂的死皮,林淡秾舔了一下伤口品味着舌间的血腥气,忽然道:“何必呢?”

陈衍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淡秾已自顾自说下去:“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就这么喜欢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到最后也未必能如你所愿。”她的目光落在陈衍身上,飘忽轻远。

陈衍心一颤:“我不知道……”

林淡秾呵的一笑,她这表情做得太用力,又滚下了两滴眼泪,但她竟然浑然不在意:“我以为你会笃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恩,我不知道。”陈衍语带迷茫,一切与他记忆里完全不同。一步错,步步错,命运刻在他脑海里却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清晰地能描摹出未来的那个林淡秾,因为那一切刻骨铭心都跨过时光镌在他掌心,刻在他脑海……

但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是年轻时候的林淡秾,两者大相径庭。也许是因为经历得所以些年纪大一些,记忆里的林淡秾性格要温柔淡定许多,但忧愁几乎要刻到骨子里,心事也几乎都闷在心里。而面前的林淡秾大喜大悲大怒皆有,一样忧愁却乖张尖锐、愤世嫉俗。同一个灵魂,却是不一样的。对方无时无刻不再强调着这种不同,要他明白,要他知道,要他放弃。

陈衍抿了抿唇:“那你相信吗?”

林淡秾:“嗯?”

陈衍看着她:“我知道你说的问题,但我自己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前世是真,但今生也是真。”

他也跟着熬了一夜,红了两只眼睛,两人一样的红眼一样的倦容,干瞪着互相看,谁都想说服对方,让对方明白,但偏偏两个人都不明白。

林淡秾一哂,心平气和,或者说是心灰意懒,她谈起前事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甚至看你莫名其妙地情深,心里也不是不欢喜。”

陈衍心漏一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林淡秾继续说道:“但很快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你是拿影子比划着人,这样怪没意思的。你大约对我真的很熟悉,人也很好,但我就是不得劲。”

她话都说尽了,陈衍还能说什么。

林淡秾道:“我说一千道一万,只怕也不能讲清楚,也未必能说动你。您是皇帝,我没有办法,但我想你知道你也动摇不了我的想法。所以,我们还是走着瞧着看着吧。”看看最后是谁先罢手,谁从了对方。她最后一句说的太狠、太直白,陈衍惨白着一张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强天下人,却只对她无计可施,于是只能应她:“好。”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他们都坚定自己的心意,也知对方的坚定,于是只能无奈叹息。

但,谁能退,谁愿退?

……

天蒙蒙发亮,陈衍看了看时辰,讲了最后一句叮嘱:“接下来有一些事要做,未必再能有闲。我给你留了护卫,他们会保护你……不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们。”

林淡秾不去看他,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主了,戏谑道:“那我岂不是…”她想了想,竟想到了四个字来形容:“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