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自己的计划，然后笑着看他，“贵志觉得怎么样？”

小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黑发少女的衣角。

他的脸微垂着，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红晕，却仍是开口道：“我，我想和梨霜一起去。”

“那，我们牵着手吧。”她把手递给他，“祭典上人会很多的哦，牵着手我就不会弄丢你啦。”

看着落到视线中的那双修长的手，小少年捏紧了手指。

他深吸了几口气，终究还是将带着几分颤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掌中。

比起他的手而言要显得更大些的手在感觉到掌心里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后，就立刻收拢了手掌，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黑发少女笑眯眯地，将他们交握着的双手在他的面前轻轻晃了晃：“好了，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他看着他们合在一起的双手，又看了眼少女比月光更加温柔明媚的笑容，眸光不可抑止地柔软了下去。

他低低地应了声：“恩。”

她拉着他向着祭典的方向跑去。

在到祭典之前，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既然梨霜对祭典那么感兴趣的话，那为什么你以前不去祭典呢？”

“诶？”走在前方的少女回过头，她的长发随着动作在耳边轻轻晃开，宛如夜幕中盛开的鲜花。听到他的问题，她没有丝毫犹豫，笑着开口道，“因为以前没有贵志在啊。”

明明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可偏偏小少年就是觉得即便是在夜色之下，她的眼睛也有如星光一样，闪耀在他的眼眸深处，“怎么说呢，虽然我以前也好奇祭典的样子，但是对我来说，去或者不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毕竟我的时间那么长，总有能看到的时候。可是，我想让贵志看看祭典的样子。”

她说着，微微弯下腰来，直视着面前才到自己腰部的少年，眼眸中闪着粼粼的光，“或者说，我想和贵志一起去逛祭典。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我就不想去了。如果那个和我一起去的人不是贵志的话，我也不想去了——因为我只想和贵志一起逛祭典啊。”

一直在颠沛流离中辗转的小少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像是个一贫如洗的人，却在突然间中了大奖，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的喜悦几乎将他的头顶淹没，那一刻，在他胸腔中翻涌的幸福感竟让他觉得有些淡淡的疼痛。

面前的黑发少女松开握着的他的手，向他伸出小指来，“我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和贵志一起去祭典。”

她的身后明明是夜幕垂帘的黑夜，可这一刻，他却宛如看到了光。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小少年没有伸出手拉上她的小指，而是轻轻地踮起脚，抱住了面前的她曾经许诺过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守护神：“我也想，以后每年都和梨霜一起逛祭典。”

只是，到最后，他也没能完成他答应过她的。

非但如此，他还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他明明知道她最怕孤单，最怕被丢下，可到最后，却终究是他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

他在一点一点变老，可她却始终年轻。

即便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起去祭典，别人也不过是以为他们是爷爷和孙女。

每每被人误会，他的神明啊，总是会那么认真地和别人解释。

“我不是他的孙女，我是他的妻子。”

然而当她这么说完后，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总是会变得隐秘又诡异。

“我不想要贵志觉得难受呀。”她看着他，眼眶红红的，“我不想要听到别人说我是贵志的孙女——我就是你的妻子啊。”

“我知道。”他微笑着，唇角和眼角都印出了深深的皱纹，“我知道的。”

他抬起苍老的手，抚上面前独属于他的神明依旧好看的脸颊，“不要哭啊，看到梨霜哭，我会很难受的。”

她按住他抚在她脸上的手，嘴唇颤抖着，被上齿咬住：“我没有哭。”

她笑了起来，“我没有哭。”眼睫轻轻眨动着，明明带下了泪水，她却仍是哽咽着道，“我没有哭……贵志说不想看到我难过，所以我在笑啊。”

她在笑啊。

所以……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啊。

像是看懂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请求，他微笑着，抬起眼眸，像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微微起身，将唇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碰：“对不起，梨霜。”

真的，很对不起。

直到最后，他依旧还是任由她一个人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挣扎沉浮。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遇见他的神明就好了。

或许那样，他的神明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即便她仍是会觉得寂寞，会觉得无聊，向往着祭典但又懒得离开神社，每到阳光好的天气就会像只猫似的轻轻跃上桃树，枕在桃枝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仍是会反复着她这百年来的举动，在百无聊赖中等待着毫无变化的明天。

但最起码，她不会难受，不会痛苦，不会哭泣着告诉他，她在笑。

可是，他做不到啊。

被他归还了名字的妖怪们都说，他是个温柔过头的人。

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也会自私，也会因为想得到什么而不管不顾，明知道后果惨烈，明明已经尝到了苦楚，可重头再来一遍，他依然明知故犯。

他想起他成年后的第一个新年。

黑发少女兴冲冲地拉着他向着八原最有名的神社去祈祷。

“我从别的妖怪那里听说，这间神社是真的会有神明降临的，是和我这种假冒伪劣的神明完全不同的真正的神哦！”她说着，把绘马递给他，让他把愿望写上去，“我打听到了，神明可能就在这几天临世，所以我们赶紧把愿望写下来，这样到时候神明大人看到我们的愿望就会帮我们实现了！”

“实现愿望？”他拿着她塞过来的绘马转头去看他，“梨霜也有自己实现不了愿望吗？”

“诶，我当然有啊。”她说道，“毕竟我只是一株几百年的桃花而已啊。”

“那梨霜的愿望是什么？”

“唔，贵志的呢？”

他笑了起来：“我没有愿望。”

她却觉得他在骗她：“骗人！怎么可能没有愿望！”

“因为，很早以前，我的专属神明就已经替我把我的愿望实现了啊。”他看着她，眼瞳中带着轻柔又专注的笑意。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茶发少年口中的专属神明是谁。

黑发少女默默低下头，故意板出淡定的语气：“……总之，已经在这里了，不写一个愿望的话，那不就是亏了吗。”

可他却注意到她一双通红的耳朵。

为了避免会有人恼羞成怒，他强自忍住喉间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装作正经地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绘马。

余光瞥见他收回了眼神，他身旁的黑发少女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然而那口气才舒到一半，她就一僵，又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没看她，这才将后面的半口气舒了出来。

只是，她却没注意到，她身旁的茶发少年虽然手中捏着笔和绘马，但他的眸光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他几乎快要忍不住胸腔中满溢出来的笑意。

少年也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把那满满的闷笑声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