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茶寮

杭州十八里城外,有一个老旧的茶寮。

茶寮的主人是十八里城内的善长仁翁李伯,只因自幼信佛,再加上家中几代辛勤攒下些家当,便在此处买下这间旧茶寮,免费为过往之人提供些简单的吃食酒水,全当做是行善积德了。其实以李伯这样的身家像开茶寮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不过因李伯自幼过惯了苦日子,想着能为小辈积福积德的事不该假手于他人,便自己往这边来。

今日乃是四月初三,天寒,微雨,诸事不宜。

几个月前黄河那边发了水灾,闹得好凶,听说还激起了民变。李伯的儿子碰巧就去了闹灾的地方之一的元州府收账,李伯日日求神拜佛但求儿子无事,前几日得来儿子的消息说是今日便归,李伯心中激动,天尚未大亮便乐呵呵的往茶寮走,想要迎迎自己的儿子。

昨夜的雨刚停,天空中还飘着细小的雨滴,城外的桃林刚刚盛开的桃花被昨夜的大雨纷纷打落,花瓣落在官道上铺就了一条鲜红夺目的长路,一直蜿蜒到远方的不知名处。

李伯欢欢喜喜的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茶寮里。

茶寮中正坐着一个女子。

那位姑娘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衣摆处绣着浅蓝色的并蒂莲,头上不戴半分钗饰,只用一条长长的黄色发带绑着,身上斜挎着一个蓝色的同样绣着并蒂莲的小包。远远看去年岁不大,长得眉清目秀的,肤色也比常人要白些,就是神色恹恹的,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李伯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开始收拾茶寮,“不好意思啊姑娘,开摊晚了,你等一等,茶饭马上就能做好,你要吃些什么啊?”

那姑娘以手托腮看着来路的方向状似随意的回答,声音倒是清脆明亮:“不要饭,不要茶,单要水,再拿十八个杯子放在这桌子上即可。”

李伯从未听到过如此奇怪的要求,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那姑娘果然十分年轻,怕是还不到十八,一张俏脸淡漠的望着远方。李伯忍不住反复确认,“姑娘,十八个杯子啊?”

那姑娘点头:“对。”

李伯笑着问道:“姑娘,你是在等朋友吗?”

可是这样也太寒酸了,光要十八杯水算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到城里等?

那姑娘摇摇头。

李伯觉得好奇却也没多问什么,就按照她的要求拿出了茶寮中所有的杯子,满打满算还缺了六个。“姑娘,这是茶寮里所有的杯子了。”

听到这句话姑娘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桌子上十二个杯子被认认真真的摆成三排,李伯又拿了一壶烧好的水,想为她沏上一壶热茶,那姑娘将水壶一把接过,将杯子挨个倒满,不够,又烧了一壶,将所有杯子都倒满后,姑娘从钱袋中拿出五十两碎银放到了桌子上,认真的说道:“这是钱,您收好。”

李伯大惊失色,“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几杯水值不了这么多钱。”

这姑娘莫不是脑子糊涂?还是哪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不知世事?

那姑娘看着桌上的钱眼睛眨巴眨巴,“我知道,这钱不止是茶钱,还有这茶寮的钱。”

李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左右指了指自己又老又旧的茶寮,“姑娘,我这茶寮不卖。您买了也不合适啊。”

那位姑娘皱了皱眉,抬起头一脸丧气的看着李伯,“老伯,我也不想买,这五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也很贵,只是这里待一会儿马上就要有人来杀人了,我是为了你好才劝你把这里卖给我早些离开的。”

杀人?!

若是换了个黄毛丫头说这话,李伯肯定会当做是故意跟他这老头子逗着玩儿,可是听这姑娘说话的口吻全然不把杀人当做是回事,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是这种毫不在意和她的长相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反倒让李伯信了她的话,“你说……杀杀杀杀人?!你怎么知道的?”

那姑娘拿起面前的一杯水喝了半杯,悠然的看着来路的方向,“因为来的人就是要杀我的。所以我知道。”

李伯听到这话一下子喊了出去,冷不防还有些破音,“那你不跑?”

那姑娘淡漠的摇了摇头,“不跑,事情总要做个了断,与其等到以后不如就趁现在,对我而言更方便些。”

因为是她要先杀他们的。

李伯听得云里雾里的,有些不明白她的想法,怎么说对她更方便些?再看她一副小女孩模样,怕是小姑娘不知世事糊涂了,“傻姑娘,你应该赶紧去报官才对啊。”

女孩儿转过头,手指指着自己,眨眨眼,像是一只天真的幼猫,“可我就是官啊。”

李伯不信,唐朝之时或有女子当官,但到了本朝可没听说过这样事,“小姑娘不要胡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当官呢?”

“我没说谎,我是六扇门的捕头。不信您看。”说完女孩儿从自己斜挎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枚玉牌,那玉通体暖黄,一看便知是上品玉,玉牌之上正面写着六扇门三个大字,反面写着虞紫陌三个字。

李伯有个在官府衙门当差的老朋友曾跟他说过,六扇门中人都是以牌子来区别身份的,最高是青玉牌,其次是黄玉牌,再其次是玄铁牌。青玉牌只有总捕头能用,黄玉牌整个六扇门中只有八块,代表的是八大捕头,只是到如今真正拥有这种玉牌的只有五人。玄铁牌共有二十四块,其中刻成朵连云纹的默认是八大捕头的正式弟子。无刻纹的则是普通弟子。

而在六扇门中五位持黄玉牌的捕头之中,只有一位女捕头。

就是如今声名鹊起的六扇门少卿虞紫陌。

其实说来这些都是江湖事,像李伯这样的平头百姓原本是不过问的,只是这些事闹得十分大,什么朝廷江湖全都牵扯在其中,就连些妇孺小儿和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都聊了些,李伯又常在这茶寮中遇见那些来来往往的过路客,因而虽不在意却也知道了。

具体的事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许多所谓的江湖中人提到她或是敬畏或是诧异或是称赞或是不置可否,说的话也是千奇百怪,但都离不了一件事。

就是这位姑娘武功高强,当世罕见。

李伯上下打量一下她,自觉应该没认错,一下子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十分激动,“你……你就是六扇门那位女捕头?小老儿一直听人说起你的大名啊。”

虞紫陌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儿被人认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刚刚的冷淡,继续说道:“您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李伯听了这话突然想起自己平日里听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她一晚上杀了多少多少人的传说,有说三百的,有说三千的,有说一万的,总之,她不只和声名鹊起有关,和杀人放火也脱不开。

李伯听她口吻哪里还敢多待,可是想起自己儿子却难掩忧虑,苦着张脸说道:“不行啊,姑娘,额,不,这位,这位大人,我在等我儿子,他今天回来,就是从这路上。这这这……您要杀人,他,小老儿我我我怕他出事啊。”

李伯一着急也不管究竟是谁杀谁了,直接说成虞紫陌要杀人。虞紫陌愣了一下,细细打量李伯的神情,判断他只是无意间说出了这样的话,并非真的明白了什么,才放下心来。

然而面上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何时回来?”

“不不不知道,他说是今天能回来的。”

虞紫陌看看天,问道:“从哪里回来?”

“从元州府。”

虞紫陌一挑眉,说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您放心,您的儿子不会出事的。”

李伯天人交战了片刻又瞧虞紫陌模样,觉得她应该不屑于和自己一个老头子说谎,就咬咬牙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跟那个女孩儿讲,“虞大人,你要不要我回城帮你叫人啊?”

“不用了,”女孩子欲言又止了一下,“我无意调动地方。”

李伯看她气质清冷淡漠,格外有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度,自觉刚刚所言未免有些小瞧了人家,又想到自己往日听到的那些传闻,想到能以女儿身排名八大捕头之一的怎会是寻常人?更想到捕快办案如自己这样的闲杂人等是不该多问的,人家姑娘不但肯劝自己离开还承诺自己儿子不会出事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李伯想通之后便不再犹豫向虞紫陌连连作揖后就往城里跑。刚跑出没几步几个碎银子就被扔到了他面前,他回头虞紫陌喝着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您的银子。”

李伯连连说了好几句“是是是。”

终于彻底跑远了。

虞紫陌听着脚步声确定那老人家已经离开这才放心的伸了个懒腰,这算是实现了清场的第一步,接下来等那些人到了之后杀了他们她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没想到,她要等的人没来却等来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