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就睁开眼睛,不徒劳入睡。
稀薄的月光照着大地,照着地上依偎黏着的人影。
这是群被朝廷遗忘的溃兵,他们自阒兵来犯后,头一回睡得如此安稳。
说天昏地暗也不为过,月色拢着那张张睡熟的面庞,将其脸色映得尤为青白惨烈,沈辜觉得她好像正躺在一具具死尸中间。
吹来的风是从地府里螺旋而上到地面,转眼去望,看见这阵风席卷着三百条人命,从她手里经过。
柿子趴在手边呼噜呼噜地仰着肚皮,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它下巴,温热有力的软肉起伏,无形中把阴冷的死气驱散。
沈辜仰起脸,后脑靠着潮湿的树干。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周照侹,你在说自己?”
风声萧索,沈辜恍在自言自语。
可她闪着光的眼神又如此敦实地落在正前方,让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沈辜眼里,她确实看见个人,那人叫周照侹——早已死去的成丰皇帝。
沈辜自诩对仙乩神数一窍不通,但也不知是因她本身就像一具无主孤魂在这世间游荡的缘故,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就能看到周照侹着白衣金带,黑发如墨,微微笑着注视着她。
周行,字照侹,大庚朝的第七位皇帝。
他自幼熟读百家书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身形挺括,是普天之下最温雅者。
且好穿白锦缎圆领长衫,常以金线挑边的团花腰封束身。百姓见他,定会认他是个嵌崎磊落的君子人。
可谁能晓得他这样一位心肠极软的君子,最后却做了皇帝。
沈辜微微阖眼,不免想到李持慎,当初他们三人在奉和县秉烛夜谈的时候,也没想到往后彼此会有如此蹊跷古怪的结局。
依稀记得,李持慎十五岁爱穿青衣的时候,为人处世都像极第二个周照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