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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在对她微笑。

杜凉夜觉得自己的胃部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一些。然而,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细细体会这种近乎自虐的痛感,刀光剑影左右夹攻而至,强大的真气激荡之下,她那一头美丽的黑发倏忽飘扬起来,白玉般的耳垂上两颗泪珠状的天蓝色耳坠晃动不绝,发出幽蓝的光芒。

她不躲不闪,左掌牢牢擒制住迎面刺到的剑锋,右掌中的宝剑快速贯串使刀那人的咽喉,手腕轻巧一个旋转,对方的头颅高飞出去,剑势迅疾回转,迎上使剑之人的拳头,血光“噗”的喷溅开来。她闻到血腥之气,仿佛中了魔咒,体内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缓缓苏醒,当下不退反进,拼得左掌鲜血淋漓,奋力将剑锋刺进对方下腹。

凄清乐音里,戏台上的《桃花人面》演到崔郎访佳人未遇,门扉填诗之后,开口唱道:望青山生晚烟,伫空庭人未旋,则教我冷清清、一字字、一句句,空啼红怨……满怀怅惘的一唱三叹,不着痕迹的转下台去。

音乐声渐生微妙变化,细细涓流,为温良辰的再次出场委婉铺成着。

戏台下有一个青衣汉子脚步快捷地来到杜大人的身边,俯身帖耳悄悄说了什么。杜大人面色丕变,掌心的一盏茶险些倾洒出去,他微微欠身,但遂即又重新坐了下去,挥袖禀退了那名青衣人。

温良辰在清悦悠扬的乐声里,风姿款款的移步上台。台下不闻一丝掌声,若干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耳听她那把珠圆玉润的嗓音时而高亢清亮,时而凄冷伤情,可他们无从领略其中的妙处,反倒是楼外不时传来高声喝彩、热烈掌声。

这情形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个美艳戏子在舞台上旁若无人地浅吟低唱,一群男人在舞台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张张木纳死板的脸,没有温度,毫无热情可言,这不像是在戏馆,更像是在某人的灵堂,空寂得近乎诡异。周遭里只闻如泣如诉的琴声,伴随着温良辰优美的声音迂回婉转,带着春逝花残的哀伤,纵是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一切终究是挽留不住,风流云散两无情。

杜大人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终于坐不住了,待要起身走人时,范大人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笑道:“杜大人,这戏还没完呢。”

“范大人,情况不对劲,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他压低声音说道。

范大人看着他,仿佛笑了一下,但脸上的肌ròu却纹丝未动,灯光下的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蜡黄色。杜大人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晰地看着他的脸,冷不丁就看出了异样,他的脸好像不大真实,鼻翼间隐约有道裂fèng。

“范大人,你的脸……”

范大人依旧按着他的手臂,将脸凑得更近一些,语含笑意道:“我的脸怎么了?”

这种距离上的逼近令杜大人感觉很不舒服,然而,盯看着朝廷大官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于是,他只好讪笑着使劲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老眼昏花了。恰在这时,戏台的乐声陡然拔高一个音节,温良辰的嗓音倏忽高亢,清亮到凌厉。

突兀之极!

一朵明亮刺目的烟火蓦然爆裂在半空里,“嘭”的一声劲响,浓浓的白色烟雾四散开来,迅速弥漫至整个室内,伴随着浓烟一起漫延开来的,是刺鼻的异味,似乎是硫磺,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杜大人刚一闻到这股味道,胃里就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嗓子眼里蠕动。这一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面子的问题了,一把甩掉范大人的手,起身朝门口狂奔过去。但因周围浓烟漫散得很快,他立刻就迷失了方向。

周遭的气氛异乎寻常的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唯闻粗重的呼吸声,作呕声,铁器相击声……戏台上的音乐居然仍在继续,只是那琴鼓里已然充满了冷峻萧杀之音,恍如铁马金戈的塞外沙场,残酷浓烈的杀气肆无忌惮,纵横驰骋。紧接着,他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它像深山里一小股喷射而出的山泉,精准无比地迎面扑向他的鼻子。如此刺激的味道,使他能够想象得出那道血线喷薄在空中的弧度,必然很短暂,但足够优美。

胃部的强烈不适,令他站立不稳,慌乱中摸着一只椅背,立刻弯腰狂呕,翻江倒海似的几乎把肠子都吐出来。吐完之后,他的脑袋稍稍恢复清醒,但只得清醒一秒,或更短的时间,空气里的异味便再一次包围了他的鼻子,各种各样的异味扑鼻而来,人体毛发被烧焦的焦味,皮ròu腐烂的臭味,铁器混合了血液的冷腥臭……以及生命猝然衰亡时迸发出来的一切异味,宛如洪水决堤般向他的嗅觉袭来,其中最浓烈的,依然是血腥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