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称没心思搭理她,始终谨慎地扫视着江面。慕容妍看他严肃,尽量宽慰他:
“赵大哥,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有贼人,说不定他们看今日过江的船队那么多,就不敢找死了。
我们旁边,零零散散还有几十条船,贼人还敢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地方下手么。”
赵子称却丝毫没有放松:“虽然我们身边始终有其他船掩护,但那些船已经不是我们刚上江面时身边的那些船了。
我们的航速慢,跟我们一起进长江的船,都跑到前面去了。现在跟在我们旁边的,都是一开始落后我们很多的。
昨晚在运河口排队的时候,我让邓大哥和杨制使偷偷摸排了一下,我们前后左右几十条船,应该都是普通的良善客商。可是离我们远的那些船,就没精力一一排查了,说不定贼人就会提前化整为零,伪装成客商在河道里排队。
所以,只要发现有船一开始航速轻快、从后面很快追上来,但是靠近我们之后却开始放慢航速的,就要小心了。”
赵子称很擅长推理,一边说,还一边目光凝重地指着侧后方那几条看似是运蔬菜的滁州船,“那几条船,看着是在江南卸了货,轻载返航的蔬菜船,一开始追得很快,现在却慢慢放缓了船速,像是在等同伴靠上来,那种船,就需要重点盯防。”
慕容妍原本觉得那些运蔬菜的船很常见,没什么特别的。听了赵子称的提醒,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宋朝的时候,江南地价贵,好田都用来种桑养蚕,种其他高价值经济作物了,江南的人口又稠密,所以从江北贩卖蔬菜到江南的船,数量非常庞大,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
这种情况,早在五代十国时的南唐就出现了,北岸后世属于安徽的那几个府县,都大量种植蔬菜,供给金陵、镇江。到了北宋巅峰期,甚至出现了“江北绵延六百里罕种稻麦,多种蔬果”,从滁州一路绵延到的六安。
别小看这种商业模式,这种景象,其实是商品经济高度发达才有可能出现的盛况。
因为种蔬菜确实产量比种主粮高,古代穷人春夏秋三季,都经常是瓜菜半年粮,种萝卜能养活的人,绝对比种稻子多。
蔬菜相比于谷物的短板,主要是保质期不够,容易腐烂,所以才不得不种一定比例的谷物,用于缴税和熬过严冬、以及来年早春的春荒时节。
南唐和宋以前,商业社会不发达,种蔬菜的大户也不敢完全不种主粮,就怕卖了蔬菜存了钱后、买不到粮食,或者冬季粮价波动大,饿死人。
到了宋朝,江北的菜农却敢把所有田地都拿来种菜,用于商品经济交易,自己的过冬口粮全靠花钱买,这说明商品经济已经发展、竞争得很充分了,不怕奸商囤积居奇、卡菜农脖子。
连历史学家汤因比都说:虽然我们一直以西方世界自古以来的商业互信沾沾自喜。但如果倒退一千年,回到公元十世纪的地球上,最能代表商业互信典范的人类之光,却是出现在南京菜商和安徽菜农之间。
王安石就曾做过多年的“知江宁”,他后来的变法措施,很多经济措施都有浓厚的商品经济色彩,其实就是从他在南京当地方官时、目睹了多年南京菜商和安徽菜农之间的合作,受到了启发。
只可惜,华夏太大了,一个地方的民情,未必适应其他地方。就好比后世,安徽的农业就适合承包,山西的农业就容易自然生长出学大寨,那是两个极端。王安石把安徽的经验挪到全国,而且要在数年内贯彻,也难怪会受山西人司马光的抵制了。
……
慕容妍按赵子称的点拨,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几艘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运菜船,发现好像还真有点不对劲,内心也不由有些佩服,又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