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举用什么制度来取士的这个问题上,其实是不看意识形态,纯看屁股在那边的。
站寒门的,基本都支持经义取士。
站官宦、诗书门第的,基本都支持诗赋取士。
其他的什么论点啊、立场啊,其实多数都是先画靶子再射箭。
只有像苏轼这样的人,才会傻兮兮的,真的认为,诗赋取士比经义取士更好。
章衡叹了口气,道:“官家自然是千古第一孝子!”
“可是……”
他垂下头来:“圣心所属,朝野皆知!”
他是负责贡举的主官。
也是官家心腹!
自然得跟着官家的指挥棒走。
而当今官家,喜欢的是什么?他还能不知道?
实学!
而科举的首选目的是什么?
为国轮才,为天下选人?
错!
因为,这只是科举的一个次要目的而已。
而科举的首要目的就是,给皇帝筛选出他所喜欢的臣子!
故此,庆历新政后,大宋科举开始转向经世救时。
为此,所有桎梏和一切细节上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障碍。
嘉佑二年的科举考场上,苏轼直接编了一个典故,都依然能够被录取!
且至今,都被传为士林佳话!
至于先帝为了变法,更是直接废黜诗赋取士,用经义取士,且是王安石的字说、三经新义来取士。
所以,在被任命为知贡举后,章衡就已经有一定觉悟了。
历代官家,变动科举,皆是从任用知贡举的大臣开始。
每一界科举考试,知贡举和两位权知贡举的大臣人选,通常就反应了当朝官家对科举的态度和倾向。
同时也决定了,当界科举的考题侧重点和选项。
所以,对于那些熟悉朝廷的官宦子弟而言。
只要知道了知贡举和权知贡举的大臣是谁?
然后去翻这些人的履历、文章、诗集,大概率就能猜到科举的风向,然后梭哈这个方向,只要自己水平不算太拉胯,基本上进士是稳了。
区别不过是名次而已。
这也是科举体制中,对于官宦世家的孩子来说,一条光明正大的作弊路线。
所以,官家命他来知贡举的时候,章衡就已经在心中大概有数了——让他如当年欧阳文忠公主持嘉佑二年的贡举一般,给大宋文坛,吹上一股全新的风气,并扭转自熙宁以来的文坛风气。
但问题是……
章衡看向皇城方向。
自被任命为知贡举以来,他一直在等,等着宫中降下指挥。
这样他才好针对性的出题。
可惜他一直没有等到宫中的明确旨意,没有办法,他也就只好采纳范百禄的意见,按照元丰八年的故事,拟出了本年科举的题目。
然后,按照自己的猜想,在论考中大幅增加了实务方面的内容。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因为,胡乱揣测圣心,哪怕猜对了,也是致命的!
正如那《汴京新报》上,如今已经连载完成的《三国演义》里杨修的典故。
王子韶却在听了章衡的话后,只是笑笑:“子平公效诸葛武侯,用心谨慎,虽无过错,但我恐将来也无成绩!”
“吾辈自蒙官家恩典,受命主持贡举,为国取材,自当勇于任事,为君分忧呀!”
章衡黯然。
这是他的性格缺陷。
他不像章惇,热爱冒险,经常的梭哈。
也不像章楶,无论之前有多么犹豫,但一旦下定决心,就能勇往直前。
他是个典型的技术官僚。
习惯了在上级安排下做事。
一旦上面没有指示或者要求,他就会习惯性的去寻找故事、惯例。
然后按照故事、惯例做事。
这是他人生仕途中那个最大的挫折,给他留下的教训所致——当年章衡卸任初授的湖州通判后,回朝为盐铁判官,兼任起居注。
在任期间,章衡大胆的提出,三司财政,当按年编列预算,先预估一年所花费的钱财,然后以此为据,分配一岁的赋税征收与支出。
如此,就能公私两便,也能减轻百姓负担。
然后……
章衡就被内外一起围攻,只能黯然出知地方。
直到熙宁年间,才重新回朝。
纵然如此,他当年的大胆提议,也让他在朝野内外,遍布敌人。
于是,他这个嘉佑二年的状元,在仕途和官阶上,极为坎坷。
元丰年间,才被先帝特旨,准许服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