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宇的神色显得有些颓废,他看了看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短短两个星期,裴老已经做了两次手术,今天又被拉进了手术室。
寿宴上还那么精神抖擞的老头,演习骂人都毫不含糊,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裴牧宇觉得很讽刺,之后他又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信是严叔交给他的,只说裴老在家昏迷被送往医院前手里还拿着这个。
厚厚的一封长信,整整三十页,信纸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每张纸的页脚处已被磨破,卷起一层毛边。让人一眼就明白,这封信被裴老看了多少遍,看了多少年。
裴牧宇忽然很怕,他有一种感觉,这是不能看的一个局;他这一看,一掉进去,任何人都拉不回他了。而且不只是他自己,很多人都会被牵连……
挣扎片刻之后,裴牧宇终于将信展开,黑色钢笔字迹映入眼帘,苍劲有力如翠柏。
虽然没有写信人的名字,可裴牧宇还是第一时间猜到了,这是他大哥的字迹,也就是裴老很久之前去世的长孙——裴文渊。
裴文渊比二哥年长十岁,比裴牧宇要大十五岁,年纪轻轻的时候就颇有才华。
那时候,裴老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长孙,他的能力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父亲,十八岁的时候就在盛世集团奠定了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却因为裴牧宇早早地离世,这封信,也是从裴文渊地视角,将当年的嗯怨详细记录了下来。
信很长,裴牧宇看得很慢,一页一页地翻,翻到最后,连手指都在抖。
三十页的信,有整整二十页在写盛世集团。写盛世集团的过去、现状、未来,这未来,甚至写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盛世可能会面临的问题、能够解决的程度、以及也许无力跨过需要妥协的底线。
裴牧宇不知道当时大哥在经历什么,但他就像是已经看穿了生死,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害怕将来只有裴老一个人支撑着盛世会很艰难,只能尽量多写一点,再多写一点。
这是一件足以震动人心的事,裴牧宇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信是在整整二十多年前写的,信上所写的事,桩桩件件,就如按着剧本进行演练一般,无一不在历史的长河中实现了。
裴牧宇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这个大哥的地位分量是多么的重要。一个人,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要有磅礴远见的大局观,悲天悯人的大情怀,以及孤注一掷的大撤退,他才能够心无旁骛地看清未来的历史,以旁观者的角度写出最清晰,也最悲凉的绝笔。
所以,当裴文渊意外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报以仇恨的目光,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后来的几页,裴牧宇看的很快,那里面的嗯嗯怨怨,他都记得很清楚,包括每一个细节……就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病症一般,虽然一直压抑着,却时刻折磨着他。
最后一页,裴牧宇双手更加颤抖,裴文渊提到了他,这个自己很欣赏的弟弟,如果日后有这么一天,裴牧宇代表着那一个家族,那么请爷爷,千万不要怪罪他,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因为个人的思念,被迫来到这世间,他经历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要少,如果可以,请不要让他再受苦。
最后的字迹仿佛是后来补上的,有些潦草:“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再父亲离世的时候,没有亲口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他,来世还愿意做裴家的孩子……”
看到最后,裴牧宇已然明白,他仰天闭目,双眼含尽一层水光,看来自己真的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到底是大哥的手段狠啊,早早的就料到了,自己根本不能承受这样的重量……
亲情大爱面前,他还有什么资格悲叹自己,有什么资格逍遥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