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V章三合一)

荀成翘了一下唇角,朝他挥了挥手:“寅时,御花园。”话落,身影一闪,消失于苍临眼前。

苍临回到寝殿的时候,伏玉已经蜷在榻上睡着了。他昨夜喝了许多的酒,天未亮就被叫起早朝,加上又惊又吓,似乎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体力。他将自己蜷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因为没有盖被子,在睡梦之中似乎也感觉到寒意,睡的并不怎么安稳。

苍临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扯了被子替伏玉盖好,喝了一点温水,也和衣倒在伏玉身边,闭眼小憩。

伏玉这一觉睡到天色都暗了下来,等他醒来的时候大殿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但是身侧枕边还残存着的一点温度让他知道最起码这殿里不是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伏玉抬手揉了揉脸,用力地晃了晃头,好像这样能讲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丢个干净。等确定自己完全清醒之后他才下了床。他这一觉睡了太长时间,差点误了忠叔的药。

等伏玉胡乱地洗了把脸,推开后门才发现药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生好了火,苍临正拎着那把破旧的蒲扇蹲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炉膛。

苍临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专注的很,哪怕就像是现在煎药这种小事,他也能专注地仿佛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伏玉看着他后脑因为睡觉而变得凌乱的发丝,勾起了唇,轻咳一声,走了过去。

苍临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语气地问道:“醒了?”

“嗯。”伏玉应声,伸手掀开药壶的盖子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你自己生的火?”

苍临回头看他:“你觉得这长乐宫还有谁会帮我们?”

伏玉垂眸,目光落到苍临脸上,这才发现大概因为还是不怎么娴熟,苍临蹭了不少炉灰在脸上,那张原本白皙的小脸变得脏兮兮的,配上苍临那双黑亮的眸子,让伏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伏玉的笑让苍临皱起眉:“你干什么?”

伏玉也不回答他,一边伸手拿衣袖去擦苍临的脸,一边兀自笑的开心。

苍临蹲在地上被迫仰着头让伏玉擦脸,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伏玉带笑的眉眼,他有时候不知道伏玉是过于乐观还是实在没心没肺,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在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觉醒来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的如此开心。

伏玉替苍临擦了脸,又看见他凌乱的头发,顺手拆开了苍临的发,重新替他束发。

苍临本来要起身,察觉到他的举动之后又浑身僵硬的继续蹲了下来,一边感受那人的动作一边听着那人在耳边絮叨:“我其实一直就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你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是头发却总弄的乱糟糟的。”

苍临顺着伏玉的动作调整自己的坐姿,由着他在自己头上动手动脚,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因为都是自己梳的,没有人给我束过发,我只能照着别人的样子去学。”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连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笑道:“那我替你束发,你可要学仔细了啊。”

苍临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伏玉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替别人束发,其实他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怎么娴熟,但却格外的认真。而苍临更是难得地乖顺,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炉膛,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伏玉轻轻地拍了拍苍临的肩膀,向后退开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苍临的样子,满一地点了点头:“好了。”

苍临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头顶,动作轻缓地他自己都不信,他看不到头顶的样子,但却觉得一定特别好看,转过头看着伏玉,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谢谢。”

伏玉也笑了起来,隔着他的肩膀探头去看药炉:“药应该熬好了吧?我去叫忠叔起来吃药。”

苍临也跟着起身,小心地将药汁倒进碗里:“好。”

日子总是还要继续,不管他们今日经历了什么,只要生活还要继续,他们就还要好好的活着。

伏玉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与陈原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那一日二人一起离开之后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没有再见到陈原,连早朝都停了几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能够不见到陈原倒是让伏玉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种好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某日午后,陈原的出现再次打破了长乐宫难得的宁静。

苍临看见陈原就想起了那日自己几乎死在这人手里的那一刻,脸色立即就变了。伏玉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开口:“苍临,去烧些水来给舅父泡茶。”

苍临看了他一眼,微垂下眼眸:“是。”

大殿内只剩下陈原与伏玉两个人,陈原在主位坐了下来,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伏玉,笑了一下:“几日不见,陛下倒是更懂事了几分。”

“多亏舅父教诲。”伏玉轻声回道。

陈原笑,也不在意,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半晌才淡淡地开口:“臣今日而来是有件事要跟陛下商量的。”

伏玉蹙眉,陈原能有事与他商量?他心中警惕,但还是开口道:“舅父且说就是。”

陈原微微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沾染着一点笑意:“臣陈原求娶永宁长公主伏芷,望陛下赐婚。”

伏玉瞪大了一双眼,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贺鸿仪的叛乱刚平,不管是都城还是皇城之中都是一片混乱,甚至陈太后刚刚去世,连他这个皇帝都在服丧,陈原身为陈太后胞兄,居然在这种时候求娶守寡宫中多年的长公主?

那永宁长公主是否知道此事?

伏玉简直有些不知所措,经过那日之后,他不敢再拒绝陈原任何的要求,但是偏偏又没有办法直接应下陈原。他定了定心神,犹豫着回道:“长公主是朕的姑母,长辈的事情,朕不敢代为做主,此事,此事还须问过长公主的意见才是。”

“陛下不必担心,臣既然敢开口,自然是长公主应允。”陈原笑着起身,走到伏玉面前,看着他那双困惑的眼睛,“陛下一定很是奇怪,我为何在这种时候求娶长公主?”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陈原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冷淡地说道:“我只是把很多年前就属于我的,重新拿回来而已。”

伏玉心底更觉困惑,他隐隐地察觉到一点什么,但又觉得那实在是有些荒诞,只能看着陈原等着他后面的话。

陈原转过身看着伏玉,目光深邃:“我与伏芷认识十数年,两情相依,只等着我跟着我父亲从南疆平乱回来,立上一点战功,求娶公主。偏偏在那个时候,你那个沉迷丹药一心修仙的父皇,只因为邢罡一句话,就不顾自己亲妹妹的感受,将她嫁给了邢罡的义弟。”

说到这里,他眼底的笑意散去,盯着伏玉那张与先帝相像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明白对着你这张脸,我有多少次想要掐死你?”说完,他又笑了一下,“但是谁让你又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

伏玉无论如何没想到,他如此憎恨邢罡如此憎恨他们伏家的原因竟是如此,也终于明白,为何他几乎屠尽了所有伏家的血脉,却偏偏留下一个寡居后宫的永宁长公主。

只是纵使他们曾经两情相依,时过境迁之后,陈原早已成为了一个偏执残暴,手中沾满鲜血的屠夫,永宁长公主真的还会喜欢这样的陈原吗?

他与伏芷只见过两面,其实谈不上有什么情分,但那人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让他对伏芷难免多上一点担忧。伏芷久居后宫多年,究竟又为何在这种时候答应下嫁陈原?而陈原现在如此阴晴不定,伏芷若是嫁给他,只怕性命都堪忧。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陈原:“朕想见见姑母,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第二十四章

刚刚发生的一切根本是伏玉的本能反应,他哪有什么胆量阻拦陈原。平日里陈原不管杀多少人,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只是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他在这朝堂之上当着自己的面拔剑杀死一个老臣。

对上陈原的眼睛,伏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微微垂下眼帘刚好看见抵在胸前的剑尖,他吞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朕,朕只是想劝舅父看在母后丧期的份上,切勿,切勿开杀戒。”

陈原手腕微微用力,那剑尖又向前送了几分,随时都有可能划破伏玉的衣袍,刺入他的心脏。陈原的目光从那剑尖之上缓缓偏移,落到伏玉脸上,语气里含着一丁点的笑意,却让闻者忍不住发抖:“陛下不妨来猜猜,这剑尖划破龙袍需要多久?”

“陈原!”刚刚那老臣从惊恐过后终于回过神来,他瞪着陈原手里的长剑,“你如此欺君罔上,难不成是要谋反吗!”

陈原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视线扫过大殿之上表情各异的朝臣,轻笑:“我以为有些事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不必再多言。”

陈原此言一出,让殿内原本鼓足勇气想要指责陈原的朝臣又开始犹豫起来。其实陈原的话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早已是众所周知心知肚明的事情了,陈原离那个皇位早就是一步之遥。

从新帝登基开始,这大殿之上就多了那些佩剑的侍卫,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新帝的安危,可是现在,陈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新帝拔剑相向,那些侍卫难道不是视若无睹?

南夏皇室早就徒有其表,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斥责陈原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陈原勾起唇角,将每一个人细小的表情都看在眼底,手腕一转,将手里的长剑收了回来,就着提剑的手拍了拍伏玉的脸:“陛下大概也累了,今日早朝不如就到这儿,大家都散了吧。”言毕,他回手将长剑插回剑鞘,一甩衣袍,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齐齐地跪倒在地,朝着伏玉谢恩。伏玉呆滞地看着他们,而后慢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明明隔着厚实的衣料,他却好像已经被那长剑刺进胸口一样,只觉得一阵气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跪在他面前的朝臣挥了挥手,然后一个人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即使过了年,天气也没有转暖的迹象,也可能是因为整个皇城的萧索让伏玉更觉得寒冷。御辇大概也跟着陈原一起离开了,虽然即使守在殿外伏玉也并不想乘坐。他一个人穿过高高低低的寝殿,长长短短的宫墙,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他在这座皇城里出生,也注定了被束缚在这里,尽管他从来不觉得。毕竟之前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子,没有人在意他,因此也没有人会去限制他。他与忠叔在那个破旧的冷宫里生活,吃饱穿暖都是奢望,但他却觉得未来充满了希冀。

不像现在,长路漫漫,却让他不知所措。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伏玉眼前,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才看清苍临的脸和他总是皱着的眉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照顾忠叔吗?”说完他心底一抽,“是不是忠叔出了什么事儿?!”

苍临摇了摇头,先是细细地看过他的脸色,才回道:“早晨早就散了,御辇都回去了却迟迟不见你回来,忠叔不放心,叫我出来看看。”

听见程忠没事伏玉才放下心来,缓缓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偏离了回长乐宫的路,走到了冷宫这边,没想到苍临居然也找得到。

“忠叔说你可能会来这里。”苍临跟着他朝着四周看了看,“你跟忠叔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伏玉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一个寝殿指了指:“就是那里,我跟忠叔在里面住了十多年。”

苍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比皇城里其他的地方,这里确实显得格外的老旧,但是伏玉看向那里的时候嘴角却是上扬的,带着苍临无法理解的怀念。这让苍临难得升起了一丝好奇,考虑了一下直接朝着那扇破旧的殿门走去。

伏玉没有阻拦,跟着苍临一起进了殿门。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掉了漆的殿门,少了瓦片的房顶,并没有因为这里原来的主人成为新帝就鸡犬升天得到修缮。殿内还残存着伏玉他们之前生存的痕迹,因为总是没有足够的炭而没用过几次的炭盆,带着缺口的碗碟,还有被修修补补过很多次的衣袍。

苍临走到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好像能透过那些东西看见那一老一少在这里度过的十多年,清苦却快乐。他没有再向里走,生怕自己的脚步惊扰了那些回忆。

伏玉站在苍临身边也没有动,他的眉眼是弯着的,面上带着一点笑意,眼底却带着一丝哀伤。他就这么安静地站了许久,忍不住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伸手拍了拍苍临的肩膀:“回去吧,忠叔该等急了。”

苍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会,而后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伏玉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没有提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苍临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像商量好一样默契,随口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等走到长乐宫门口的时候,伏玉唇畔又恢复了笑容。

苍临看着他一路从情绪低落又变得一切如常,眉头微微挑起,顺手推开了门,将伏玉让了进去。

伏玉边往里走边回头朝他说笑:“没想到一宿的功夫你居然学会照顾人了。”

苍临跟着进到殿内回身去关门,听见他的话刚想出言反驳却发现伏玉突然禁了声一般,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大殿正中的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他唇畔挂着若有似无地笑意,淡淡地开口:“陛下,我可是等了你好一会。”

伏玉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地无影踪,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解释道:“舅父,我……朕刚刚随便在宫里转了转,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陈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晚了些没关系,毕竟陛下还记得回来的路,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伏玉知道陈原是来发难的,毕竟自己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违逆他,这对陈原来说绝对是一件没有办法忍受的事情。

他是一个傀儡,是陈原一手扶上皇位的傀儡。他应该贪生怕死胆小怯懦,对陈原的话言听计从,如果超过了这些,那陈原怕是再也容不下他。

可是伏玉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什么爱民如子,仁善有主见的皇帝,他更没有抵抗陈原的本事和勇气,只是他毕竟生而为人,没有办法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而无动于衷。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站出来,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了这之后的后果。

伏玉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直视陈原的眼睛。

陈原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两个手指捏住伏玉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轻笑道:“陛下早朝时候的表现真的是让我吃惊啊,我从来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的体恤朝臣,还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陛下跟朝里的那些老不死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妄图,做点什么?”

陈原的声音很低,手上也根本没有用力,却让伏玉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一般,他只能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朕只是,只是不希望在朝堂之上见血而已,尤其,尤其现在是母后丧期,不易杀戮。”

“陛下是在影射我凶残暴戾?”陈原轻声问道。

“没有!”伏玉急忙反驳,“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也不是想违逆舅父。”

陈原轻哼了一声:“是吗?”他松开捏着伏玉下颌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指尖,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在地上,“那陛下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地上丢着一块绢布,伏玉缓缓地蹲下身体,想要将那块绢布拾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的厉害,居然没有办法握住那绢布。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将那绢布拾起,顺势将伏玉扶了起来。伏玉抬眼发现苍临正站在他面前,手里牢牢地握着那块绢布,送到伏玉眼前。

伏玉定了定心神去看那绢布上的字,他识字不多,但也勉强将他绢布上的字看了个明白,那绢布上的内容与当日贺鸿仪所作征讨檄文如出一辙,痛斥陈原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数宗罪责,号召义士一起除掉陈原,匡扶皇室。

伏玉一字一句地读完,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本能地抬起头看着陈原:“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今日朝堂之上陛下所救的那位李大人与叛臣贺鸿仪勾结的罪证。”陈原垂下眼看着伏玉,“陛下自幼在后宫长大,与那位李大人应该是没有过交集,偏偏今日百般维护,不惜公然违逆我。”陈原笑着将那绢布拿到手里,轻轻地在伏玉眼前晃了晃,“那么此事陛下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不,我不知道此事,我不认识那个李大人,也不认识什么贺鸿仪。”伏玉苍白的解释道,“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是吗?”陈原勾了一下唇角,顺手将那块绢布塞到伏玉的衣襟里,手指抬起轻轻地点了点伏玉的额头,“那陛下打算如何为今日之事向我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