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乃是悲恸已极致使突然昏厥,能安睡片刻乃是幸事,黛玉与林樟二人生怕扰了她,也没有留在内室,而是对视一番之后,双双去寻刚送了太医回来的贾琏。
一对上黛玉姐弟双眼通红的模样,贾琏心中就是一恸,叹了口气让兴儿去外头守着,把他们两个招到了身边坐下,将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缓缓说与他们听。
听到父亲叫逆贼一箭洞穿胸膛,黛玉再忍不住,伏在案几上呜咽不止,林樟也将牙咬得咯吱作响。贾琏一直仔细注意着他们的反应,见林樟嘴上颜色有些不对,急忙就把他拉过来,用了些巧劲儿捏开他嘴巴细看,果然齿缝间已经见了血。
林樟还要挣扎,贾琏又疼又恼之下直接将他摁倒在膝盖上重重打了几下,一面打一面还痛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姑父如今还在行宫由御医们诊治,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一家团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到时岂不是要将姑父气出个好歹来?便是当真有个万一,你就是这府里唯一的男子汉,顶门立户都指着你,岂能自己糟践自己?”
黛玉原还伏案痛哭,这时也忙哽咽着过来拍了林樟两下,又拉着贾琏为弟弟求情:“琏二哥哥也莫要生气,樟哥儿还小,慢慢同他说就是了,咱们一家人,都是痛的狠了。”
说着,黛玉一口气就有些喘不上来,慌得贾琏与林樟两个都顾不得旁的,一个扶着她坐下,另一个去倒了温热的参茶来捧个她吃,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等到黛玉面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贾琏心中不免生起几分悔意,叹着气摸摸了林樟的发顶,主动赔了不是:“刚刚是我的错,我一时心里急,怕你哀毁过甚,却对你太过求全责备了,樟哥儿可能原谅我这一回?”
林樟方才明明红了眼却一直倔强的说自己没哭,贾琏话音刚落,他却忍不住抽噎了一声,拼命摇头:“不怪琏二哥哥,是我太不懂事了,我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跟姐姐。爹走之前还嘱咐过我的,我是男儿,一定要做好娘和姐姐的倚仗。”
林樟边说边哭,黛玉哪里还掌得住,泪珠立时滚瓜似的落了下来,贾琏胸间也是酸涩难言,伸手在两边眼角处按了按,才没有失态。
努力绷着面上的神情,贾琏将黛玉与林樟二人的手握在一处,郑重道:“我从今日开始,便为姑父搜寻名医、做祈福法事,你们也要坚信姑父定会无事。不论结果如何,我是你们的师兄,也是你们的表哥,在我心里,咱们就是一家子,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受任何人欺侮慢待。我虽不如林姑父多矣,总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你们但凡有事,只管寻我做主,百死莫辞。”
当天晚上,贾琏命兴儿回荣国府传信时顺便简单打了个包袱,便宿在了林家客院,与林樟一同在贾敏外间守候,黛玉则直接宿在了贾敏内室的榻上。
上皇素来疼爱忠顺王,却不料忠顺竟存了谋逆之心,气怒悲愤交加之下,又是有了春秋的人,据说当场就有了中风的症状。
圣上仁孝之心乃天下表率,上皇重病起不得身,他险些就下旨继续留在温泉行宫内,好方便上皇温养。众臣苦劝多时,几位御史甚至以死相劝,泣涕跪求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虑着几路兵马奉旨入京平叛后,首恶、从恶等人及其家眷族人还需发落,京中亟待他主持大局以安士庶之心,圣上在上皇榻前行三叩之礼陈述情由,才挥泪奉上皇一同起驾回宫。
只是顾忌着上皇的身体,且圣上三不五时还要亲自侍奉汤药,圣驾一路走得极慢,许多急报文书只能先飞马送至京中,再由信使将六部陈情呈至御前。
杨垣遣内侍回京传的第一道谕旨,便是嘉奖吏部尚书林海及其妻子。那内侍乃是夏守忠爱徒,得了师父的授意后,就私下先跟贾琏通了个气儿,道是林大人这回怕是不大好了。
这会儿圣驾还未抵京,贾琏一向为帝王心腹,又得马皇后首肯,隐隐有暂为主持大局的意思,一早就接着了行宫内身死及负伤的诸位大臣的名录,在上头见着了姑父林海的名讳。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只是仍旧心存侥幸,想着林海可能就是在被羁押的时候受了些皮肉伤,至今还瞒着姑母他们。
一听回来传旨的内侍含含糊糊的说什么不大好,贾琏心就凉了半截,也顾不得何汣安他们刚煞气腾腾的拿了忠顺王的嫡孙回来等他处置,忙拉着内侍追问林海受伤一事。
贾琏有问,内侍巴不得同他拉点关系,自然知无不言。原来,林海竟是因救驾而中了忠顺王一箭,身负重伤。
宫变当日,忠顺王乃是有备而来,护卫圣驾的禁军被混进来的内鬼打了个措手不及,随驾的几位大人也尽皆被叛党派人辖制。有那等与忠顺王早就暗通款曲的,不过略作个挣扎的姿态自欺欺人就附逆了,而如林海这样誓死不从,还出言痛斥谋逆一事的,便挨了些拳脚之后关在了一处。
忠顺王此次谋逆,不过是狗急跳墙之后的无奈之举,人手本就不足,又兼着仓促行事,不久就被奋勇的禁军将士杀的溃不成军,林海等忠贞之臣自然纷纷得救。
那忠顺王功亏一篑,眼见自己再难逃脱,半生筹谋尽皆付诸流水,怕是阖家难得善终,竟孤注一掷,领着仅存的死士拼死一搏、意图弑君,忠顺王更是拼着深中数刀,抽冷子对杨垣放了一记冷箭。
最终诸军士内侍皆救护不及,反是纷乱中不知如何站在杨垣左近的林海踉跄着扑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了这要命的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