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话里的意思探春再明白不过,她这几日心里反复掂量的也是这些事儿,听了不免烦上加烦,默不作声的挥退侍书后就将脸埋进了锦被里。
姨娘不争气,已经见恶于老爷太太,环儿又于读书上半点不上进,她当真是身无半点依仗,便是心有万丈志气,未来也依然飘零不知何处,相比之下,进宫倒还算是个盼头。
这个念头起于王淑妃异于寻常的赏赐,可探春心里也明白,淑妃那处万万靠不住,想进宫还是要倚靠堂哥贾琏。这回管家权的收拢分配,大房那边的奴才已经传出了风声,还不就只是贾琏一句话的事儿?他甚至远在万里之外,尚不曾归家。
探春不是不想在贾琏跟前讨巧,然而讨好了贾琏,就必然见恶于父亲嫡母。女儿家的终身都在父母手中,若是父母有命,贾琏再如何显赫也不好插手二房家事。就她能尽的那一点微薄心意,真未必值得贾琏忤逆了长辈之名。
进不得退不得,探春苦思良久,难免伤怀自身落了几滴泪,还好她心性舒朗,才慢慢回转过来。探春囫囵睡了两个时辰的觉,第二日又强打起精神继续与迎春李纨等一处处理家事,夜里则硬挤出时间来给贾琏绣些荷包鞋面等物,好歹凑了个小包袱命人偷偷送去了迎春房里。
倒是元春,一早起来便烧的浑身滚烫,相熟的王太医过来开了方子灌了药,也迟迟不见醒转,闹了个人仰马翻,直到三四日后才渐渐醒转,只是依旧称病不见王夫人外的任何人,连林之孝家的过来送参都被拒之门外。
贾琏留下的护卫没等到口信也不以为意,只带着贾赦备下的银两并女眷们做的针线,南下复命去了。
这回贾琏在东南遇险、得救、献瑞,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京中高门世家里只要没磕坏了脑子的都晓得其中水深得很,猜出点端倪的无不讳莫如深。能在此等境况下得了贾琏信重、送祥瑞入京的护卫,便是贾母贾赦也不敢小觑了他。
这样的厉害角色竟趁着府中忙乱之时悄无声息的进了她的院子,还口称是代二爷问句话,饶是贾元春这几个月来修身养性、脾性较之以往沉稳了许多,也不禁心口乱跳,半晌才忐忑着轻轻嗯了一声,却立时就有些后悔。
她熬了这么久,叫人轻贱了这么久,什么人都敢爬到她头上,不就是为了能劝堂弟贾琏瞧在互利的份儿上拉她一把么。也不知她声音这么轻,外头听不听得到,会不会当她拿乔,回去在贾琏跟前儿胡言乱语。
入过一次宫,元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自矜自傲、心底不拿使唤下人当回事的国公府大姑娘了,正因为明白这些得主子倚重信赖的下人说一句顶旁人百句,她甚至都有些不想再管男女大防、尊卑上下,好出声再描补几句。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耳力极佳的护卫就躬身抱拳,声音平板的代贾琏问话了:“二爷问大姑娘,家庙和通州城外的清音庵,您觉着哪处更好些。二爷的意思,既然造了杀孽,还是在菩萨跟前多多清修赎罪的好,若是大姑娘觉着哪处都不好,那也只能今生孽,来世偿了。”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即使这护卫始终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室内,元春面上那一丝忐忑渐渐就尽数化为了愕然与绝望。她徒然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气音,在灭顶的恐惧下挣扎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终于梦呓一般反问道:“我是他嫡亲堂姐,他竟要我死?”
怎么能?怎么会?难道贾琏就愿意向王子腾低头?王家几代都唯他们贾家马首是瞻,偏出了个王子腾就要骑到贾家头上,王家那贱人也借势百般磋磨她,贾琏竟忍得?去了庵堂,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不去庵堂,贾琏却要她的命!
元春猛然从榻上坐起,抬脚就要往外走,院子里林之孝几乎是低着头一路跑出了院子,那护卫倒是不动如山,低着头仿佛毫无所觉,也不接元春的话,只又漠然添了一句:“二爷怕大姑娘一时选不好,说您不用急,小的离京前拿个主意就好,后头自然安排妥当,再不用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