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也晓得女孩儿家清清白白又尊贵,咱们污浊比不得,缘何把姐妹们挂在嘴边?仔细叫你那张嘴熏臭了她们!丫头也是你姐妹,你自家姐妹乐意,却不要白拉扯我姐姐与你的丫头称姐道妹!不过一蠢物,竟作世间独醒之态,呸!”
樟哥儿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贾琏当时听着他啐的那一声就回了头,正巧看见宝玉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知道是叫樟哥儿骂得狠了,还是失望樟哥儿空长着玲珑秀面,却是个世俗之人。
再一眼,便瞧见樟哥儿憋着坏悄悄侧身丢了个弹子在地上,宝玉失神之际一脚踩了上去,原本就要直挺挺摔个嘴啃泥,不想他挣扎了一下,身子一偏,撞在太湖石上歪进了旁边的池子。春天的池水还凉的很,兴儿不等吓傻了的茗烟喊人,直接就跳下去把宝玉捞了上来,还趁乱顺手把弹子捡了起来。
兴儿一身衣裳湿了个透,又救主有功,之后自然就退下去休息了。贾琏捏着袖袋里温热的弹子,晓得虽然茗烟叫兴儿挡住了视线摸不清头脑,宝玉憨心肠觉不出什么,樟哥儿和他的所为却必定瞒不过林姑父的眼睛。
叫宝玉吃这么次教训,贾琏是不后悔的,不然真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林妹妹,那才真叫悔之晚矣。只是林姑父为何气恼,樟哥儿又为何不忍,贾琏心里也明镜儿一般,慢慢琢磨起这回的过关之法来。书房四人中,也就贾政这会儿还放了一半心思在棋局上,以免当真被林海杀个片甲不留。
贾政正嫌院子里的巴掌声扰了思路,就听着院门口一阵脚步声,外头守着的丫头低头进来脆声禀报,道是姑太太表小姐到了。
前院贾政书房的隔间儿里,这会儿只有王夫人阴沉着脸坐在榻边,亲自守着仍旧白着脸躺着回神的贾宝玉。至于贾政这个做老子的,则是王夫人一来就借口想与林海手谈一局,把人引去了书房,贾琏林樟二人也顺便抬脚跟了过去。
王夫人倒是有心叫贾琏和林樟二人留下,可惜她还没把话说出口,一直笑得十分和气的林海忽而就淡淡瞥了过来,那一眼的凌厉寒意叫她下意识噤声,嗫喏不敢言语,眼睁睁瞧着那两个小畜生没事儿人一般走了。
如今伺候的下人都在门外,跟着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因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正跪在院子里叫人按着掌嘴,王夫人越琢磨越觉心中恨得滴血,总觉得宝玉是受了林海的威吓不敢说实话,只好硬生生缓和了面色低声哄道:“我的儿,你可再好生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拌着你,或是碰着你了,你才一下没稳住?老爷这儿的路,你从小到大走了多少回了,怎的偏这回摔着了。”
贾宝玉虽不爱读书也对世事人情有些厌烦,却天生聪颖,王夫人这话一出口他就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并没有立时答话。这分明就是诱哄,其中暗藏的不喜嫌恶及毫无根由的猜忌即便他不肯深思,也有所觉察。若按这个意思往下说,便不是同行的林表弟害人,总也是冲撞了什么,才能这样凑巧。
想到那神仙似的林妹妹,贾宝玉忍着对王夫人的惧怕,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的,琏二哥哥走的快些,表弟同我说了几句话就去追琏二哥哥了,我一个人走路,心里念着旁的才摔了。”他当时是叫樟哥儿奚落了,心里惦记着林妹妹难受的很,稀里糊涂就崴了脚,才落进了一旁的池子里,只是万不敢叫人知道。小时候荣禧堂里的大丫头叫他吃过一回胭脂没多久就被打了顿板子胡乱配了个老鳏夫的事儿,总叫他再也不敢让王夫人晓得他亲近女孩子的心意。
贾宝玉话里将林家那小畜生撇的一干二净,王夫人哪里肯信,不由又怜又恨的瞪了他一眼,却不忍心再勒逼自己的心尖子。恰好周瑞家的亲自捧了祛寒的汤药来,她忙接过来喂贾宝玉服下,母子之间一时无话,只有敞开的门里还传着巴掌落在人脸上的脆响,一下下敲在贾宝玉心上。他虽有心为茗烟求情,却着实没有胆量再违逆母亲,只好垂眼吃药。
动手的婆子生的比一般的男人还壮实些,手上又没有留力气,茗烟一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张脸没几下就肿得猪头一般,从书房里望出去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