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差最后几年,上皇把人直接送了过来,那口谕说的近乎明示。不能公然违逆上皇的意思,杨垣也只好先把人放在皇后宫里仔细看管,再徐徐图之。
谁知元春刚到皇后宫里没几日,就被来给皇后请安的淑妃王熙凤瞧见,与她所出的三公主阿圆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眼,把人从皇后处讨了去。回头甄太妃仗着上皇的威严问到杨垣脸上,杨垣一脸坦然的道淑妃与贾女史姊妹情深云云,竟也将甄太妃说的哑口无言。
可怜王夫人在府里日日做着元春如侄女王熙凤一般诞育皇嗣、得封妃位的美梦,甚至还冒大不韪悄悄同二哥王子腾露了口风,想让娘家襄助元春,却不知王家压根儿容不得姻亲家里再出一位宠妃,更是把似乎得了甄太妃青眼有了倚靠的元春当作劲敌。别说杨垣根本对元春无意,就是有心,王熙凤也断不会睁眼看着元春得势。
自从元春低眉顺眼的随王熙凤回了安鸾宫,姐姐妹妹十分亲热的王熙凤已经欢声笑语的为这位表姐安排好了之后的路子。有她这个妹妹在,自然不会让元春与旁的女官一样出宫后无依无靠任人磋磨。到时候功勋世族、清贵人家,只要元春欢喜,她就能想法子让圣上下旨。
那一份眉眼间明晃晃的骄纵炫耀,可谓直扎进元春心里,将她这么些年的苦楚与不平都逼了出来,徒生出许多事端。
元春被上皇指给杨垣,又被王熙凤要回宫里的经过,自然有大总管夏守忠的干儿子在出宫办差时顺口透露给贾琏知晓,见贾琏无意插手,夏守忠也就歇了帮衬元春一把的心思,甚至还婉拒了元春的丫头抱琴奉上的孝敬。
贾琏承了夏守忠的情儿,也就把元春的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忙碌起中举之后的诸多事宜。
亲朋好友之间的宴请,特别是宁荣二府做东那日,贾琏作为新晋举人责无旁贷要陪着诸人喝到散场,平日里还要打听琢磨工部各位同僚并上官的生平为人,并盯着修缮装饰梨香院以备林家年后小住,忙的脚打后脑勺,生生在嘴角熬出了小泡,急的贾赦吹胡子瞪眼,生怕贾琏头一回面见上官就让人觉着仪容不佳,硬逼着他喝了不少药汁子。
好在贾琏上任的日子在年后,这才安抚住了更为焦虑担忧的贾母,只从公库里取出些积年的好物件儿来给贾琏送人情,并没有闹出更大的阵仗。
王夫人猛地睁开眼,身上一使力气就直接坐了起来,险些与躲闪不及的周瑞家的撞在一起。她似是许多话儿要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怔了片刻才终于笑着念了声佛,这些日子眉眼间的郁怒焦躁头一回有了消散的迹象,又恢复了些许往昔的矜贵。
这会儿屋子的门窗为了散散屋里头萦绕不去的中药味道都半开着,王夫人抬眼瞧了瞧四周,见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都离着远远的,才终于彻底放松了心神,懒洋洋靠在了引枕上,含着三分笑意低声说道:“这倒是元丫头的福气了。当日不过是觉着她模样性子在相识的人家中都是顶尖儿的,想着能替咱们家尽一二忠心,也是咱们忠君的本分,竟想不到她有这样大造化。”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即使王夫人从来不曾明说,周瑞家的也隐约明白当日府里送大姑娘入宫,心里是有意行三的那位的,只是府上在朝中没有立得住的爷们,那位不把宁荣二府看在眼里,故而没有成事。这些年王夫人失言时也曾提起,说当日还不如将大姑娘留在家里,嫁一门当户对的体面人家,总好过在太妃宫里蹉跎岁月。
不过这些话周瑞家的自然不会说出口给自己招祸。借着奉茶的功夫用袖口掩去王夫人刚才起身时手上戒子不小心刮在她腕上留下的伤口,周瑞家的面上喜得仿佛今儿就见着了元春的大造化,真心实意的凑在王夫人身边小意奉承:“瞧太太说的,连奴婢都晓得您和大姑娘的心,可见宫里主子们心里也明镜似的。神佛保佑,总不会叫好人没了了局。大姑娘以前那是明珠蒙尘,如今到了圣上身边儿,太太以后只管放宽心等着就是了。”
心中那点子事都叫周瑞家的说中了,王夫人眉眼更见舒展,口中却轻斥道:“也是我往日太过心慈,竟纵得你这般骄狂,什么话也敢说出口!这一回瞧在你一辈子忠心又小心的份儿上且饶过你,再有下一回,你竟不必再来见我。”
一句话说的周瑞家的白了脸,背上细细密密出了层白毛汗,慌里慌张先赔了罪,王夫人也一脸淡淡。还是周瑞家的自己回过味儿来,晓得王夫人说这么重的话无非是敲打她一番,才缓了脸色又另挑起话儿夸起元春在家时的行止,道是家里的姑娘再比不上的。
王夫人先前不过是随口给周瑞家的紧紧皮,免得她一张嘴到处胡说坏了大事,这会儿见她知情识趣,也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脸慈爱的回忆起元春离家进宫前的琐事。这个女儿自小聪明伶俐,在贾母和亲朋面前给二房挣回了多少脸面,王夫人心里自然十分爱重她。之前元春一辆小车同几个民女一起入宫,多少年没个消息,王夫人只当这个女儿算是废了,没想到眼下连贾政都叫贾琏那个混账气倒了,却是元春从宫里传出这么个好消息。
唇角微弯,王夫人也懒怠再听周瑞家的奉承,起身就要整理衣裳去佛堂礼佛。她心里总忍不住疑惑,元春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是否与那贾琏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两桩事离得极近,她们与宫里又不是十分能说得上话,太妃那头的话儿慢上几日也是有的。
越琢磨,王夫人就忍不住越心虚气短,手上佛珠数的也快了不少。可转念一想,说不得是元春得了圣上欢心,才给贾琏带来这么大造化,便又觉神清气爽。虽说贾琏不过中了个举人,放在外头不值一提,可贾珠没了,宝玉又年幼,元春想拉拔娘家人,也没甚更好的人选。说不得过些日子元春有了封号品级,就会传懿旨给贾琏,吩咐他办事了。
王夫人心里百转千回才得了一时安宁,却不晓得令她心慌的那个念头还更可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