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争风

翠儿依人两个这才松了口气。银子她们这样的大丫鬟并不是很缺,贾琏又向来手松,可昨儿才丢了人,正顶顶需要这样一个体面来直腰杆子,才好继续管束小丫头子们。

见贾琏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翠儿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卖了个巧:“二爷这银子来的可是巧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珠大爷院子给丽人姐姐贺喜,先前惦记着出钱整一桌席面,这不就来了及时雨?”

也是贾琏最近在专心张罗外头事情的同时也爱听些府里的风声,翠儿才敢说这样的事情与他听。虽然贾琏从来没明说,但是他对二房的疏远和关注,还能近身伺候到现在的人都还算明白。

丽人虽是老太太赏给贾珠的大丫鬟,可她还有什么能要满府一道长大的丫头们摆席面贺的喜?

必然是要先当通房,等着做准姨娘了。

贾琏听得一挑眉,扭头就吩咐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子去厨房给她翠儿姐姐要一碟子最爱的核桃酥,这才慢条斯理用完了早点,抹抹嘴出门“给大老爷看铺子,免得掌柜们弄鬼”去了。

贾赦那几间铺面生意还是贾琏花血本喂足了之后才忍痛拨出来的亏本买卖,从掌柜到小二皆是又懒又奸,账面上也是各有各的惨不忍睹之处。贾琏接过来也没有二话,所有人一律赶出去,多话的就以盗窃主家财物的罪名扭到顺天府,存货盘完也基本都拉出去做了善事,也算是行善积德。然后便正正经经做了几样小买卖,不求多少进项,只做个皮儿唬唬人即可。

这几处做给宁荣二府并外头人看得铺子不过耗费个把时辰就把这些日子积的事儿处理了干净,贾琏瞧一眼日头,解下身上配饰就带着兴儿旺儿直直从一家笔墨铺子后门的巷子里钻了出去,七八下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这宅子是在两栋正经四四方方的两进院子当中挤着建起来的,两头极为狭长。贾琏一进门就把兴儿旺儿留在门口跟一个面相凶悍的半老头子一处喝茶吃点心,自己则熟门熟路的从宅子另一端的小门出去,再入一个隐蔽的角门,就进了一处院落。

院子后头垂柳掩映,雕梁画栋,正是京城近些年十分红火的一处曲艺馆子,德新堂。

亲手把进来的角门仔仔细细关严实,贾琏这才轻舒一口气,抬步越过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模样的军汉,自去账房理事。

没想到他才刚进账房,门就又被人从外头打开。贾琏循声往门口看去,赶紧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心中暗自琢磨了起来。

明儿才是宫中诸王休沐的日子,难不成出了什么差错?

当天傍晚,贾宝玉刚被王子腾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送回府没多久,就因为遍寻不找贾元春而哭闹起来,直嚎得嗓子都哑了。

贾琏的院子离着贾母的上房且隔着好几重院落,虽没听见贾宝玉的哭嚎声,却也有那爱打听的去学了热闹来议论。如今这府里敢拿老太太的心尖尖当乐子私下嚼舌头的,拢共也只剩下了贾赦的东院同贾琏的小东院。

说是任凭老太太还是太太,哄的吓的,甚至连老爷都搬出来了,全不顶用,金童似的娃娃就认准了大姐姐不能走,嚎的撕心裂肺,眼睛都肿了。老太太捶着胸直呼冤孽,太太也慌了神,这会儿巴巴拿着府上的帖子去请太医,说是宝玉这是撞克了,须得喝一碗安神的汤药才好。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到,周瑞倒是亲领着几个心腹去了东边角门,说是怕老爷从部里回来不明经过为宝玉担忧,专程等着去了。

一听这话,屋里披散着头发看书的贾琏直笑出了声,把厢房里聚在一处边分线边说嘴的丫鬟们唬了一跳,静了半晌才七嘴八舌的抱怨二爷偷听她们丫头说话,一哄散了。

小丫头子们趁着凉快都去跑腿要东西了,几个大丫头互相推着就进了屋。

翠儿一面回身帮依人掀帘子,一面就埋怨贾琏:“还是个爷呢,捧着圣贤书,倒拿我们取笑,小丫头子蝎蝎螫螫的,一慌起来甚事不管,一把就将分好的线拨乱了,这会儿要我们重新分过不说,还有那碰坏了的,统不能用了。”

贾琏一向对丫头们十分容让,凡是没犯忌讳不惦记着爬床的,都由着她们去了,横竖都守着大规矩,没耽误差事。加上一个爷们偷听丫头们嚼舌头确实说出去不雅,也就笑笑没出声,只继续瞧着史书上那寥寥几笔胡乱揣摩。

翠儿见贾琏这样好性儿,倒又勾起一桩心事。

这府里头,只要有上五分姿色的丫头,心里头就少有不惦记着当个姨娘拉扯全家的,翠儿当然也不例外。先前贾琏小小年纪就开始与丫头们调笑,翠儿同房里其他的大丫头们很是争风吃醋了一段日子,都想着占个先儿。

没想到贾琏一场风寒好似烧着了那不能说的地方,突然就正人君子起来,在房里比老爷和珠大爷还端得住,又连着发落了四五个丫头,直接扯出去就随便配了人,听说过的日子那是浸在了黄连里,翠儿和剩下的几个大丫鬟才算是吓住了,私下就猜着贾琏怕是没有在丫头里收房的意思。

虽然自认比二房里的姨娘们强百倍,容貌身段针线女工比珠大爷房里的丽人也不差什么,但是因着贾琏态度冷厉,房里又并没有人抢在前头,几个丫头也就慢慢回转了心思,盼着能配个贾琏身边得用的小厮,以后做管家娘子、嬷嬷,顶好像赖嬷嬷那样,比一般小官家的老太太都体面。就是再不济,总好过惹恼了贾琏直接拉出去强。

可今儿贾琏突然就让兴儿带回来个碧环,那股子娇媚根本不是她们这些半大丫头比得了的,一下子就把翠儿气得脸都青了。原来这一屋子,连个贾琏能入眼的都没有不成?

贾琏便是再喜圣贤书,这么个人直愣愣瞅了他半晌,他也只能放下书,眼神平静冷淡的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