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没心肝

季大人与娘,心间都对双方存有愧欠。一个愧于当年错过,没能护得住对方,而另一个,则疚于自己曾为人妾,且已与对方生儿育女。

虽季大人曾主动说过,要请调回泽阳,自此与她们一道去泽阳生活。可对娘来说,季大人不嫌弃娘,娘又怎好拖累季大人,非要季大人陪着她们母女回泽阳?

只是,留在奉京,却有风险……

虽说季大人定然会护着娘与筠哥儿,县主也说了定会倾力相助,可娘与筠哥儿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且娘与筠哥儿想要堂堂正正生活,自然不能再躲再藏,万事,总归要面对的。只希望到那一天,曲府中那些人,莫要胡搅蛮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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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明晃,是个大晴天。

江波之上,离了岸的客船稳稳地驶着。

除了去宁源那一回外,这还是主仆二人头回坐船离京,伤别之情固然有,但惊奇之心,也丝毫不减。

主仆二人都不是晕船的,站去甲板之上被春日里的江风拂面,反觉神清气爽。

而这时,于甲板的另一端,有两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正侃侃而谈。

先是戴着缎帽的男子开腔问了声:“哎?近来宫里头的事儿听说了么?”

头顶绉纱巾帽的男子则粗声粗气地答:“废话,老子不是大昌国人?那事儿谁能不知?没想到先前那死老魅竟然是个通敌叛国的,还戕害先帝假拟遗诏……不过啊,也算是因果轮回了,他假拟先帝圣诏,他那妃子为了让自已儿子当皇帝,也拟了道假诏。就是被毒死这事儿算是太便宜他了。这种就该锁起来游街,给咱们唾骂一通,再拉去午门给斩了。”

缎帽男子叹气道:“斩首也便宜他了,合该让他也死在战场上,为先帝,为当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偿命。”

提起这事儿,巾帽男子更是不忿气了:“可不是?那窃国的贼子是个懦弱的,一想到他还在龙座之上当了咱们大昌这么些年的皇帝,老子这胃里头就不舒服。你说说,这些年来,多少回被那些番邦蛮族给欺负到头上来了,他也不敢吭气儿,咱们大昌在他手里险些没被毁了!就说去年吕图和长畴的事儿时,老子几度都想弃了生意,投身行伍,跟那些个蛮子拼个你死我活的!”

“唉,先前不晓得他那皇位是篡逆来的,听说他人没了,我心头还怪高兴的,想着终于能换个皇帝了,却没成想,来了个少年天子。那少年威仪不足、屁事不懂,朝政又被外戚把持,也是弄得一团糟。”缎帽男子把头是摇了又摇。

巾帽男子啧啧有声:“可不是?咱们啊,早便期待一位强君了。现在这位,便是咱们心目中最好的人选了。上回长畴将士凯旋的时候,老子可是去迎过的,亲眼见得咱们新圣英姿凛凛、光华灼灼,那叫一个气盖苍梧!果然龙生龙凤生凤,真龙天子就是和那等篡国贼子不同。”

“也是那贼子活该,死在自己妃子手里。还有那劳什子圣使,原来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真真笑煞个人。”

“对了,听说那老道没抓着?”

“老道消息灵通,臭老鼠一样,闻着点味儿,也不知逮着哪个狗洞就钻出去了,现下全国揖拿他呢。这要寻到了,那就是个死罪逃不脱的。”

二人顺嘴骂了几句道士之流,又各自说了此自己以前被道士方士坑害的过往后,继而,再度聊起了另一桩事儿。

那巾帽男子压低了些声:“我还有个消息,要听么?”

缎帽男子朗笑道:“谁不晓得你和宫里头采办有点儿关系,说罢,又听了什么新鲜话儿?”

巾帽男子神神秘秘地:“听说过两日,新圣会在宫里设宴,选后宫妃嫔。”

“害,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不是正常的么?”那缎帽男子了然道:“新圣神采英拔,皮相也是绝顶上佳的,哪个贵女不想入宫伴君?”说着,他搔着下巴想了想:“说起来,我记得新圣仍住在章王府时,是娶过妻的?”

巾帽男子点点头:“我记得娶的是驾部司郎中的女儿,听说还是个庶女。这回没跟着一起入宫,应当是被休黜了罢?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当皇后指定是当不成的。”

“那为何会被休黜?我听说她可是给新圣生了个儿子的……莫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当皇后被拒,胡搅蛮缠闹太难看便被休黜的?”

“极有可能。这几日啊,但凡府中有适龄女子的,哪家不动心思?奉京城里头那些个卖胭脂水粉成衣布料的,天天接客接到腿软。贵女们都恨不得立马变成天仙儿,好入宫迷天家的眼呢。”

提起这个,那巾帽男子倒想起个事:“说起来,那容馥斋真他娘的赚钱,日进斗金不是玩笑话,那营收,让不少同行都红了眼的,可那是乐阳县主的铺子,他们万不敢动,连秘方都不敢打听。”

“怎么着?你动了开脂粉铺子的心思了?”缎帽男子听过,顺嘴调侃着:“就是有那钱你也赚不着,听说人家后头不仅有文国公府撑腰,还有会调那膏粉子的妙手高人。除非你能把那高人给找出来,挖到你铺子里头去,否则啊,也是白搭。”

巾帽男子怒骂道:“说什么胡脑话,那是娘儿们开的铺子,你见哪个大老爷们站脂粉柜台的?”

……

那两名商人扯着扯着,又扯到旁的生意上去了,而他们谈话间的言语,便也随着那江风,传入了甲板这边的曲锦萱主仆耳中。

感受到桑晴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面上,曲锦萱嗔笑道:“看我作甚?我脸上长花子了?”

桑晴摇摇头,收回视线,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留意。

曲锦萱便也不管她,仍旧看向金波跳荡的江面,以及远处雾般的山景。

许是曲锦萱赏景过于认真,桑晴便仍旧带着心底的讶异微微偏了偏头,再度瞧了两眼。却果真见自家小姐仍旧在远眺,且面色平静,全然不似有被影响到。

而在听到方才那二人所说的话之前,她还觉得自家小姐决定下得有些仓促,也有些太决绝了,可现在,她不仅不这样想,还万分庆幸自家小姐及时脱身。

毕竟先前府里头那两个妾,已经够让小姐难受的了,这回要当真跟着入了后宫,再日日应付一堆妃嫔,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也不愿意让自家小姐再去受那份委屈。

说起来,登基才几日,这样快便挑妃选嫔,那位可委实、委实有些薄情了。

或许,当真如话本子里头所说的那样,自家小姐与那位,只是一时错点的鸳鸯,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罢。

既如此,走了一段,便确实该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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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眨眼一瞬,又是数日过去。

皇宫大内,飞檐斗拱,碧瓦朱甍。

东华殿外,苗钧水被个女官缠住了脚。

那女官急得愁眉锁眼的:“……现下整个尚食局都惴惴不安,还请苗常侍点拔一二。”

苗钧水无奈地解释道:“俞尚食,陛下当真是忙于国事,并非对御膳有何不满。”

“可、可陛下就算是忙于国事,也断不至于才用那么点儿膳罢?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小皇子,怕都比陛下吃得多些。”

苗钧水颇为头痛,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又兼急于回去当值,便道:“俞尚食,咱家还有要事在身,真真不能跟你久聊。你要心下不安,晚些时候,咱家呈给陛下,看陛下可需补些进食?”

说完这些,苗钧水再不敢有片刻耽误,急急脱身了。

到了东华殿前,苗钧水先是来了一套完整的深呼吸,这才提着脚跟,小心翼翼推开了殿门。

垂头立于御案前,苗钧水轻声禀着话:“启禀陛下,驾部司郎中曲敦曲大人,求谒圣颜。”

许久,御案前的人都没有回应,殿中只闻奏本被翻得哗哗作响,间中,还可听到狼毫触于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虽几日下来,已习惯这种静谧中透着的低气压,可苗钧水心中,还是叫苦不迭。

无他,盖因御案之后坐着的这位,于人前是威严且不失和煦的君王,可一旦离了宣政殿,哪怕是在东华殿中独自批着奏本,却也是沉着一幅面容,令人望之俨然。

论起来,也就是在皇子殿下跟前,龙颜能有片刻柔和了。

最令宫侍们焦灼的,还是这位自小长于宫掖之外,宫人们就是想打听他的脾性喜好,却也寻不着可以问的人。

嘶——倒也不能这么说,前尚宫徐嬷嬷倒是个通晓圣上脾性喜好的。只徐嬷嬷镇日忙于照顾小皇子,压根没有空闲提点他们。是以,别说他们这些近侍了,就是整个六尚,这几日来都是战战兢兢的,唯恐哪处伺候不周,犯了天颜。

而就说他自己罢,也委实是闹不清楚,明明在这之前,自己也是与这位接触过,回过这位不少话的。虽说那时,这位也是个清疏寡漠的模样,可性子绝对要比现下平允好些的,怎一朝称了心,这位反倒变得有些阴郁了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间,苗钧水忽听得上首,传出一声醇厚的“宣”字。

苗钧水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应了,出去传话。

片刻后,曲敦进来了。

上前行礼时,曲敦头也不敢抬地恭声道:“臣曲敦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察觉到龙座之上的人抬首,向下扫了一眼,苗钧水扬声唱道:“曲大人免礼平身——”

“谢陛下。”

曲敦起了身,这才敢借着起身的动作,偷偷向上溜了一眼。却也在这时,不偏不倚地,触到威肃又淡漠的一双眼。

两腿一软,于惊持畏缩间,曲敦吓得立马收回了视线。

苗钧水见他这般无状,眉头暗皱:“曲大人,何事觐见陛下?”

曲敦勉力撑住心神,揖手道:“陛、陛下容禀,臣今日来,是斗胆像陛下探询一声,臣那位、那位小女儿如今何在?”

“大胆,曲大人这是在质询陛下不成?”苗钧水听着不对,当即便喝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