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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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紫宸门外。

见了姜洵出来,杜盛忙迎了上去:“主子,五公子差了人来,说查到些线索了。”

姜洵沉吟:“府里头,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杜盛心里门儿清,这问的哪是府里头,明明,就是在问扶霜院的事。

他认真答道:“孙程安排妥当了,他还于暗处亲自盯着呢,扶霜院就是进去一只苍蝇,恐怕他都要捉着问问公母。主子放心,夫人不会有事的。且被发觉行踪,短时间内,那两名贼人该是不会再来的了。”

杜盛说完这话,等了好几息,却也不见姜洵有反应。他请示道:“主子,五公子在八仙楼等着的,咱们可要现下去?”

姜洵想了想:“直接回府,让他去府里寻我。”

杜盛:“……”

他为难地搔了搔脸,只得扯起笑脸来,去与侯着的丁绍策的小厮邱东回道:“邱兄,烦你去通报五公子一声,就说我家主子、咳、身上的伤口开裂了,要赶着回府换药,还请五公子移驾去章王府。”

邱东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利落撩袍、大跨步入了马车的姜洵:“……哦、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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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晚些时候,在八仙楼内苦等大半日的丁绍策听了这通转话,气得头发都要倒竖三千根了:“骗鬼呢他?昨日还与我喝了一桌的酒,今日伤口就开裂了?”

那厮是装病上瘾了不成?这架子也忒大了,还没怎么地呢,就弄得跟让自己去朝见似的。

更何况,自己还是帮他查事儿!

越想越气,丁绍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本公子不去了,让他自个儿查去!”

晚了要出了什么事,可别后悔!

听主子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去,邱东摸摸鼻子,正打算去回话来着,却又被唤住了。

丁绍策探着颈子、两眼直勾勾地盯了窗栏外好一会儿,接着转过身来,正了正项上的玉冠,又极仔细地掸了掸干净的衣袍:“走罢,去章王府。”

邱东愣了下:“公子……方才不是说不去么?”

丁绍策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答道:“你家公子什么菩萨心肠你不知么?我可是能为好友的事两肋插刀的人物,方才那是玩笑话罢了,你还当真了?”

邱东心感怪异,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紧步下去备马了。

而稍晚些时候,邱东满腔的不解,在马车到了章王府门口时,得到了答案。

……怪不得自家公子一路上催魂似的,非要他快些再快些,原来,是为了追赶乐阳县主。

那厢,乐阳才掀开车帘,就见个丁绍策笔挺地站在自己马车前,还伸了手要来搀她。

乐阳上下扫视丁绍策,嫌弃又不耐:“你怎么回事?又跟着我?”

伸了手却被避开,丁绍策僵硬地收回。接着,他露齿一笑,两只眼近乎贪婪地看着乐阳,嘴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得,县主又冤枉我了不是?我可没有跟着县主,是姜兄邀我来的。”

“是么?”乐阳狐疑归狐疑,却并不关心他来这做甚。下了马车后,便兀自往待霜院去了,多余的话都没有与丁绍策说一句。

于是,玉昇居中,姜洵所见的,便是个失魂落魄的丁绍策。

姜洵皱眉:“这是又饮酒了?”

丁绍策眼底满是受伤的神色,他摆摆手:“不提也罢。”

诚然,姜洵也并不关心丁绍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他直接询问道:“查出些什么来了?”

丁绍策提不起精神来,他神色恹恹,也无甚好气:“姜兄仇人那样多,你就没先在心里琢磨琢磨是哪一个?比如,宫里头那个老神棍?”

“那老神棍会打些诓语、通些医理罢了,昨夜那两个身手不凡,岂是他能雇得到的?”姜洵眉峰都不见动。

“那可能是你那位叔父,他不想让你留下子嗣?”

丁绍策才说完上头这句,就被自己跟前的冷面煞神盯得打了个寒颤。

他心情不佳,便垂死揶揄道:“姜兄,不是我说,你这承受力委实有些弱了。人说夫妻间小吵怡情,吵完感情还能更好。况小嫂子那样倾慕你,你哄两句逗两句不就成了?莫非,是拉不下脸面、放不下架子,还是……心虚了?”

“胡言乱语。”姜洵眉宇间蕴了几分怒意:“我为何要心虚?”

这显见是气急败坏了。

丁绍策耸耸肩,半真半假地调侃:“说起来,你那宠妾灭妻的戏码,恐怕,真得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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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玉昇居中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而同座府邸的待霜院中,乐阳与曲锦萱正商量着容馥斋开作坊的事。

乐阳说:“到时候啊,你只需去教她们怎么做,不时验验成品便可以了。”

曲锦萱点点头,又道:“我近来空闲,又试调了一款眉黛和一款粉腻子,县主可要瞧瞧?”

乐阳劝她:“你这怀着身子呢,不必操劳。现下铺头里那些品种够卖的了,个个进铺子都选花了眼。”

“无妨,我尚有余神的。”曲锦萱说着,唤桑晴把东西给拿了出来。

“呀,这眉黛的颜色不错,这罐粉子质地也细腻、又不干躁过头。”乐阳瞧了两眼,甚是惊喜。

曲锦萱微微一笑,问道:“县主可要试试?”

乐阳应是看出曲锦萱有些神思不属,便故意道:“你帮我上妆?那敢情好。”

曲锦萱愣了愣,旋即笑道:“我这是头回给人上妆,若是不小心把县主画成了大花脸,县主可莫要怪我。”

乐阳笑意愈盛:“我可巴不得你给我画成大花脸,一会儿出你们这府里头,若碰着那丁绍策,最好把他吓到做噩梦,让他往后再不敢靠近我,还我几分清闲。”

说起现下在玉昇居的人,曲锦萱面上的笑便立时滞了滞,似是再难漾开。

桑晴搬来妆镜,乐阳坐在妆镜前,自然,便也瞧见了曲锦萱那幅面色。

趁曲锦萱去净手的空档,乐阳自桑晴那处听得了些始末。于是,待曲锦萱回转,开始着手上妆之际,乐阳便寻了个话口子,开腔道:“说起来啊,泽阳那边,雅宁本来已经瞧好铺位子了,但她那月事突然停了一个月,也不晓得是不是怀上了。她又不大敢说,怕家里婆母给她夫婿安排妾室通房来着。”

“雅宁的信,我也收到了。”曲锦萱轻声答。

雅宁夫婿虽好,但家中婆母是个古板的、爱伸手的。小夫妇成亲前,她那婆母便借口想往雅宁夫婿房中塞人,说是给儿子寻个晓事的丫鬟,幸好那林二郎并未答应。

不仅如此,在雅宁拿不准是否怀孕,且担心婆母又会管他们房中事时,林二郎也很是贴心,主动和她一起瞒着。

曲锦萱正犯着怔忡时,乐阳又开口道:“妾室这种事,我不知你们怎样想,但若换了我,我可不忍的。”

“别听他们说什么女子怀了胎,爷们儿要寻人下火纾解,那都不是人说的话。怎么着?咱们肚子里头怀的不是他们的孩子?咱们这头大着肚子受着罪,他们倒好,给自己寻了个借口,便心安理得地左揽右抱,这头一个妾室那头一个外室的,真真厚颜无耻。他们管不住下半身,要找人纾解,那咱们被这肚子给折腾的时候,是不是能揍他们一顿解气?”

“论起来,到底是他们那点子欲.望难忍,还是咱们怀孩子更难受?这要照我说啊,若生出来那孩子能随咱们姓,他们爱找几个找几个,大不了孩子一生,咱们抱走便是!不然,凭什么由他们快活,咱们就得委吞下这口气?”

听了乐阳这一大溜的话,侍候在旁的桑晴直咂舌:“县主、县主好敢说啊……”

乐阳得意地挑了挑眉,还与她们找着认同:“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不待曲锦萱答,桑晴已被感染了。她连声附和:“县主说得没错!总不能就许男人们肆意妄为,咱们只能守着忍气吞声四个字罢?那岂不是要给人活活怄死?”

“桑晴真是个可人儿,一点就透。”乐阳笑得前仰后合,须臾,她自镜中,瞧了眼曲锦萱平坦的小腹,倍感惊奇:“你这肚子怎么一点也不显怀?”乐阳对着自己的小腹比划道:“我那会儿还不到三个月呢,就凸起来了,当时还以为是冬天贪嘴少动,身上长了些肉。”

说起这个,桑晴脸上也是浮起愁色来:“实在是夫人本就吃不了多少,这几日又……唉。”

便在这个当口,下人来报,说是花姨娘来了。

曲锦萱停了手,看向入内的花蔚,柔声问道:“可有事寻我?”

花蔚一脸忧色:“沛柳自昨日便不见人了,妾想来问问夫人,可知她去了何处?”

专门来问这事,倒不是花蔚有多在意沛柳,只因为沛柳树是她某堂计划中的重要人选,现下不见踪影,几乎将她的盘算都给打乱了,她岂能不问上两句。

说起来,她本想借机去玉昇居的,可一想到姜洵那日的态度,她又踟蹰起来,生怕去问了这事,再惹他不喜。想来想去,唯有从曲锦萱这边打探了。

而乍听了这事的曲锦萱,倒也愕然了下。

她本也没有管着府里头的事,这几日更是连院门都少出,沛柳失踪一事,她还当真是不知情的。

听得曲锦萱说不知情,花蔚眼眸微闪。接着,她扮出幅期期艾艾的神情来:“自打我姐妹二人入了章王府,便全仰仗着夫人的照拂了,现下、现下沛柳不知所踪,妾这心头实在是牵牵扯扯的……”

“这就是姜大人的妾?”一声清晰的嗤笑传出,是乐阳站了起身。不仅如此,乐阳还围着花蔚,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又对曲锦萱笑得促狭:“我原想着,有你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妻,姜大人还去纳妾……为此我还好奇了许久,不知他纳来的,是何等美撼凡尘的人物呢。哪知今儿一瞧才知道,啧啧,姜大人……可真是不挑啊?”

这话中的鄙夷真切,真令花蔚面色一僵。

乐阳好整以暇地盯着花蔚:“不晓得你们夫人怀孕了么?还来劳她费神,看来你这恭敬也就是皮子外的、嘴头上随意唱着的。”

乐阳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花蔚、对花蔚肆无忌惮地品头论足。而花蔚,亦用余光偷觑着乐阳。

这身形高挑、眉眼英气的女子,先前她也曾见过其背影的。可那回这人是自侧门而出,她便很有些拿不准此女的来路。

想起曲锦萱庶女的身份,花蔚咬了咬唇,便顺势问道:“不知这位是?”

桑晴被乐阳那通话说得身心舒爽,听了花蔚的问,立时便张口答道:“这位可是乐阳县主,花姨娘还没向县主见过礼呢?”

花蔚心间一窒。

她还当是哪家府上的普通官眷,竟然、竟然是位县主。

知了乐阳的身份后,花蔚直悔自己选错了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