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蒲州张家的田地而论,具体的数字没人搞得清楚。只知道从风陵渡口骑着快马跑上一天,你可能依旧还在张家的田地里。就连襄垣王府的皇田,也有很大一部分田皮在张家手中代持。张家的富贵就像是蒲州的城墙,任狂风暴雨也难损分毫。
每到换季的时候,天气总有些变化,如今的蒲州城内,一场风暴也正在渐渐酝酿之中。蒲州原来的知州去岁进京述职便没再回来,一位年不满三十的年轻知州走马上任,接掌了大印。
铁打衙门流水官,这本来是正常事,但是这位父母官上任之后并没有遵循官场规则向张家求护官符,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这头庞然大物,公然要求推行江陵新法,对于土地进行清丈,重新编立黄册。
山西人对于江陵新法听说过却从没见过。张家的管事早就私下里告诉了大家,鞭子法是对南方的,山西万万行不得,否则大家就都要饿死。所以张家老太爷在前面顶着,不让鞭子抽到蒲州乡亲头上,拼了性命也要给大家留口饭吃。
为了这件功德,张家的佃户每年还多交了一分租子表示对张老太爷的感激,又捐钱重修关帝庙,求伏魔大帝保佑张老太爷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多保佑蒲州乡亲几年。
蒲州的居民都很清楚,在蒲州推行什么法,朝廷说了没用,只有张、杨、王等几大名门世家点头,法才能推行下去。这位新来的知州不问过老太爷的意思,就先要推行鞭子法已是大逆不道,还敢清丈田地这简直就是不想活了。谁不知道,蒲州的田地要么姓朱,要么姓张、杨、王不管姓哪个姓,都不是一个小小知州能查得起的。
百姓们只是观望,衙门里的胥吏也不肯动,张家派了管家到衙门里向知州讲道理,介绍蒲州的情形。可是这位新来的知州似乎不大听得懂山西话,这些行为并没起到作用。见胥吏指使不动,名为黄尓立的知州一时急躁居然自己带了仆人去检地,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乡下人本就粗鲁何况边地的百姓,民风也就比腹里剽悍,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居然冒犯官威,打伤了黄知州的伴当,据说连知州头上流了血,事情便有些大。后来又有人听说,知州带来的内眷居然失踪了,这更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蒲州可是关帝家乡,又是几位大佬的桑梓民风最是淳朴,几时出过掳掠妇人的事?纵然有些无知女子哭哭啼啼地被拉进张府或是襄垣王府,那也是前世积的福分,去里面享福的,衙门内眷丢失的事可是少见。
茶馆酒肆,田间地头,推车的货郎,衣服破烂满面灰尘的江湖客以及肉袒深耕的农人,三五成的人头接耳地议论着发生的一切。一些流言开始在城内散播,据说那位内眷与黄尓立身边的一个长随早有私情,否则怎么会两人一起失踪?定是女子水性杨花,仆人忘恩负义,与冲突的事没什么关系。至于打伤黄尓立的那几个后生,都已经到衙门里自首。
蒲州的爷们,若是没有这点豪气,又怎么配做关帝的乡亲?按他们自己说,根本就没见过知州如何认识?只当成是来地里偷东西的,没放狗去咬就已经是宅心仁厚了。
本地人素重豪杰,几个后生既然敢作敢当就是好汉子不能受委屈,人在班房里每天好酒好肉供应着,张老太爷据说私下里也感慨了一句不知者不为怪,估计没几天人就可以放出来了。
比起张家这头庞然大物,黄尓立实在太渺小了。即便他是在京师某个学堂读过书,据说出京前江陵相公还当面跟他讲过话,比起张家依旧还是不够看。
凤盘相公可是与江陵相公同榜得中的好友,论起关系怎么也是凤盘相公更亲近一些。这位黄知州据说并无什么奥援,在京师坐冷板凳坐了好几年,如果不是入京师学堂读书,连知州都补不上。这样一个人对上张家,只怕老太爷随手丢个夹片上去,就能打落他的乌纱。
这样的人物敢碰张老太爷,结局早就是注定的,他也该有所准备。据说这位黄知州伤势不轻,几天不能下地,后又成天念叨着私奔的内眷连公事都不大料理,按照百姓们看来,多半过不了多久,就该滚蛋。
惟一的变数,在于朝廷派来的巡按老爷,白面包公范青天。这位带着尚方宝剑而来的巡按,给了百姓无限的遐想空间。有关范进的故事在山西也有传播,在故事中这位白面包公乃是上天文曲星转世包待制转世投胎海青天门下弟子,曾得海青天三卷兵书,善断阴阳有神鬼莫测之能,如今带着尚方宝剑前来可以先斩后奏,乃是一切恶霸劣绅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