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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三年三月壬子,东京副留守张宪奏,诸营家口一千二百人逃亡,以军款被贪污、人不能饱食故也。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月,宦官王允平、伶人景进为帝广采宫人,不择良家委巷,殆千余人,车驾不给,载以牛车,累累于路焉。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光三年八月壬戌,青州大水、蝗,数不尽良田颗粒无收,当年冬至,万千百姓成为饿殍。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年八月癸未,河南县令罗贯因奸佞进谗,委河南府痛杖一顿,处死,人皆冤之。敢问陛下,此时你有何为?”

“同光……”

“够了!”李存勖打断李从璟,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极不平静。

李从璟惨然一笑,似是为人不平、为江山不平、为天下不平,他望着眼前这位一国帝王,“去岁伐蜀大军三月平蜀,大唐国威由此达到鼎盛,世人皆以为我大唐可以廓清宇内,只可惜,这只是看起来美好的幻想罢了。郭公恃才傲物固然不假,但堂堂国之重器,竟然冤死于宦官之手……连这样的社稷之臣,陛下竟然都下得去手!”

“朕没下令杀郭崇韬,是他们自作主张!”李存勖厉色分辩。

李从璟哂笑一声,“那事后呢?因此事被诛连的人还少吗?连睦王也……”

“李从璟!这些事也是你能议论的?!”李存勖怒道。

“臣不议论,事情便不存在吗?”李从璟摇头,“陛下可有想过,原本看起来一片大好的大唐江山,为何旦夕间会烽烟四起、大乱至此?”

李存勖想起各地乱事,又念起李嗣源起兵不久便各方归附,再联系这些时日来将士离散,心中恨意滔天,“那是因为尔等乱臣贼子太多,人心不古!身为臣民,全无忠君爱国之念,天下之乱,皆因尔等人心丧乱!”

“天下丧乱,始于人心丧乱吗?”李从璟并不因这话而感到意外,他目光炯炯对上李存勖,“那么敢问陛下,人心丧乱,又是始于什么?”

李存勖愣住。

“于君王而言,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于臣民而言,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于其所不乐。”李从璟慷慨陈词,“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君好学,则举国修书,君仁德,则万民友爱,君王赏善罚恶,则天下贤良云集而宵小无立足之地,君王若匡扶道义,则天下自有浩然正气、妖邪避绝。反之,君王爱财,则群臣贪墨,君王沉溺声色,则举国行靡靡之音,君王亲贤远佞,则世无忠良,君王疑臣,则百姓以邻为盗!”

“君王一言一行,皆会以此彰示于天下:何为对,何为错,何者该提倡,何者该杜绝。君行不正,有忠贤不赏,有为恶不罚,有将死不救,有欲乱不平,有道义不伸张,有凶恶不严惩,有欺瞒不明察,有害国不杜绝,有贤才不重用,有宵小不打压,则群臣如何事君?有心者如何上进?倘若如此,君臣必舍职守而谄媚,意富贵者必弃正道而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