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暗影微光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关门声。

而后,又有两声提醒意味的咳嗽。

虞婵回过头,惊呆了。

咳嗽的那位,居然是莫成规。

他旁边还站了个人,正慢条斯理地摘下口罩和黑色棒球帽,半长的发丝飘然散落,嘴唇微抿,眼眸中乌色沉沉。

一张清俊无双的美人脸,可惜看着不太高兴。

虞婵心里一凛,做贼心虚地从那张神颜上读出一个无声的句子:

“你只能想到柯意之,就想不到我?”

……

天地良心,季澹根本没生她的气。

她的扮相太惊艳,只凭借进门时的惊鸿一瞥,就足够让他忘记其他感官的存在。他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完美剪裁的丝缎长裙,明亮的金属扣,素白色的腰带,细碎却闪耀的钻光。

正如暗影之中,光泽涌动。石壁裂缝间,漏出一隙明朗。

疏影横斜,少女乌黑浓密的长睫稍稍抬起,眸中的神采宁谧如疏星淡月,完美的唇形弯出淡淡的弧度,唇际衔一瓣沾着朝露的薄樱。

每次见到她,她都比自己最美好的想象,更多出千倍万倍的漂亮。

季澹眼眸黯了黯,旋即燃起一簇剧烈的火光。

他恨不得将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覆盖她的每一根手指,每一寸皮肤,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他嫉妒得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么漂亮的样子,她只能被自己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她举世无双。

可纵使脑海中已经滚过一千个炽热的念头,他却甚至不敢走近她身旁。

他还记得上次的不欢而散,记得她支离破碎的眼神。

她千疮百孔的心脏就像一捧流沙。他一次次如获至宝地将她捧起,她却一次次地,从他指缝里,自暴自弃地散落下去。

季澹那对星月般好看的眉眼不觉微微皱起,心中响起无声的叹息。

直到空旷的棚里,她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没想到在这也能见面。怎么皱着眉?”

虞婵话音刚落,就看见季澹那副冰封般的皱眉神色,立竿见影地化成一片月下暖湖。

他的声音温柔清冽,像清泉洗涤暖玉,令人心里熨帖:“石川老师和我约好,等她来国内,就给我拍一套写真。”

虞婵恍然大悟。敢情石川是为了季澹才来国内。这么说,她能蹭到石川的手笔,还是沾了季澹的光。

“刚刚不是一大群人都去堵你了么,你是怎么进来的?保安救出来的?”虞婵挪瑜。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看见季澹的一瞬间,心情就不自觉地雀跃起来,拍照带来的满身疲惫都一扫而空。

“堵不如疏,莫哥放了个假消息,让他们去另一条路了。”季澹指了指棚外的反方向,“我的拍摄场地在那边的03棚,来的时候偶然听见你也在,所以过来看看你。”

他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看向虞婵,神色微动,清光流转的绿色瞳眸如同两颗暗淡的绿梅苞,还未绽放便颓丧地被埋进雪里。

他眉间轻轻皱起,令虞婵想起朱龙潜家那只爱撒娇的狗狗。

季澹轻声问:“那个,上次是我不好。你……还生我气吗?”

虞婵的萌点瞬间被戳中,心里一软,如同一颗流心的太妃糖,在阳光下温醇地化开。

她的音色也比被晒化的太妃糖更甜更暖:“是我不好,过去经历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对某些话题比较敏感。还请你别在意。”

什么事让你不开心?某些话题是什么话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敏感?

我不想你拿这么客套、疏离的礼貌之辞搪塞我。我想成为有权利在意你的人。

季澹眉间皱得更深,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近一步,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叮铃铃——”,代表休息结束的铃声忽然响起,大批工作人员就要赶回现场。

季澹无奈地朝门口看了一眼,戴回口罩和帽子,去造型间做准备。

等候化妆的间隙,他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画着一个表格,从上到下依次罗列着一排标签:病娇、霸总、小奶狗、小狼狗……

每个标签后面还有不同的emoji符号。病娇后面跟着一把刀,霸总是一副墨镜,小奶狗是一个奶瓶,小狼狗是一团火焰。

季澹一本正经地看着备忘录,沉吟片刻后,在“小奶狗”一栏打了个勾,写上日期,又输入一个笑脸的emoji。

虞婵这边已经进入拍摄尾声。

与其说她在拍照,倒不如说她在演绎。在这千百张照片里,她入戏了几百次,又出戏了几百次。

镜头下的虞婵,不再是那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舞者,更像一只无形的妖魅。

无论手握镜头的人需要她呈现出什么模样,她都能立刻附上一副那样的灵魂。

工作结束后,石川给了翻译一个眼神示意,铃木翻译走上前,笑道:“石川小姐说,虞小姐的演绎千变万化,潜力无限。自己虽然已在这一行沉浮多年,竟也无法看到您的能力上限。”

虞婵朝铃木道谢,又向石川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您的欣赏。如果没有您纯熟的审美与拍摄技术,我也一定无法呈现出最理想的姿态。”

石川笑意温婉,扶住虞婵的手臂,光滑的和服大袖垂在虞婵的手腕上,触感温柔。她生涩地说出几个汉字:“好孩子,加油。”

临别在即,虞婵捏紧口袋里那个小方盒,开口道:“请等一等。”

她走上前,将小盒递给应声抬起头的石川:“那个……虽然有些唐突,不过,家母曾谈起过您,说这是您的东西,可惜她错过了归还的时机。”

石川一怔。她向来神态端庄,如一尊精致的冰雕像。然而,在看到那个小盒的瞬间,仿佛冰雕忽然被暖阳融化了一个角,晶莹的水珠缓缓流下,溶解了无形的屏障,令她变得生动、温暖。

她沉吟片刻,才伸手接过小盒,打开看了一眼,喃喃自语道:“石兰?虞石兰?”

这几个字的发音和腔调,比她之前说过的寥寥数句中文,都要标准得多。

虞婵点点头:“她是我母亲。”

石川的眼中掀起一片波澜,慢慢垂下头。

虞婵意识到,此刻她并不想被别人看见表情,于是后退一步,将目光移开。

过了很久,石川才重新开口。

翻译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虞小姐还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石川的神色恬淡且怀念,轻轻吟诵起一首西行法师的俳句,语调怅惘且怀念。

“春风无情吹落樱,梦醒依然意难平……”

吟诵完,她抬头看一眼时钟,重新拿出相机,握住虞婵的手腕,将她带出摄影棚。

她们来到了05号棚。这里的布景主题是19世纪的英式庄园,不过拍摄已经结束,几个工作人员正将它拆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