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淼番外海葵倒被这种态度噎了,呆愣愣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那样子倒有几分憨憨的可爱了。
“就像很多胖姑娘,一直说减肥,可是一直不去减肥,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减肥成功了,她们就失去了唯一的希望——以前不好看还可以归结为胖,减掉就好看了;真的减掉了呢,就要面对严峻的真相了:其实,是因为丑。”
温淼被自己的理论逗笑了,得意地笑了半天,发现海葵完全不买账,有点儿兴味索然。
“你不应该这样不认真。”海葵还在重复。
温淼不耐烦:“我认不认真关你什么事儿?”
“有能力做到更好的时候却不去努力,不认真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不尊重?温淼看向脸红脖子粗的海葵,哭笑不得。
“你有那么多精力和抱负,你就自己去努力呗,何况你还有提升空间嘛,先把排名在你前面的陈雷干掉!”
海葵并没有回应。
“我还是希望你努力。”
温淼却突然被一个灵感打动了。
“我说……海葵,陈雷他,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这样就全解释得通了。温淼不禁为自己之前的不开窍深深懊恼。
“算我求你,你可千万别跟陈雷说今天下午我和你一起出来翘课了啊,我还要在这里混不知道多久呢,黑道白道我都不想得罪……”
海葵一个急速甩头,马尾辫直接把温淼抽蒙了。
太阳在他们眼前一点点、一点点地没入水中,在海天边缘纠缠不清,暧昧而抗拒。
“跳海的人多吗?”
“什么?”
“我问你,k 市跳海的人多吗?”
“嗯……我只能说,死在海里的人挺多的,大多数是在礁石上被海浪卷下去的,还有涨潮了之后才发现回不了岸边的,总之各种死因都有,是不是自杀,我还真不知道。”
海葵认真讲起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执拗地盯着对方看,即使温淼坐在她侧面,她也要出现在温淼的余光范围里。
“那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
“放心吧,安全地很。……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跳海?”
“嗯,我只是想知道,这么硬气的海,到底是会让人变豁达还是绝望。”
温淼说完之后,两个人默契地安静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海葵的语气出奇地柔和,“很多人都羡慕我们,想不开了就到海边坐坐,听听涛声,看看海浪千里迢迢赶过来,甚至可以朝着大海怒吼,反正怎么样的情绪它都会承受。”
“是无所谓吧。”
“什么?”
“我说,不是什么情绪它都承受,而是对它来说根本无所谓吧,”温淼闭上眼睛聆听涛声,“它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有人来这里找灵感,有人来这里找顿悟,有人来这里扮演豪情壮志,有人来这里扮演万念俱灰。好像大海告诉了我们什么似的,实际上人家什么都没说,咱们这种小虾米一样的悲欢离合它还真没工夫理会,不过是看海的人借它的名义行事罢了。”
“你认真的时候真好。”
“我明明态度很消极好不好。”
“不是消极,就是认真,就是这种认真,真好。”
“你真有毛病。”
“涛声是大海的心跳呀。”
“你好恶心啊海葵,你要作诗吗?”
温淼番外温淼大笑起来。
“其实我很希望他们喜欢我的,但是又觉得无所谓。”
温淼不再笑。
“我知道他们都讨厌我,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也知道我的态度让他们受不了。但我就是喜欢较真儿,我讨厌别人说假话,我讨厌别人用不认真来掩饰无能。人生一世不应该拼尽全力吗?我不是个聪明人,我很努力也考不过陈雷,但是我没有觉得不开心,反倒是你随随便便输给我,我觉得受侮辱。活下来这么不容易,怎么可以浪费生命呢?
但是他们都讨厌我这一点,我希望他们喜欢我,但是每次我憋屈到不行的时候,跑到海边来听海浪声,大海都会告诉我,不用搏人欢心,无所谓。”
有点儿偏执,有点儿幼稚。温淼心底泛起一丝柔和又无奈的怜惜。
他揉揉她脑袋,假装没看见海葵像猫一样圆睁的眼睛。
“有时候也挺可爱的。我是说有时候。”
月上柳梢头。
温淼吹着口哨上楼,一打开门,就看见爸妈严阵以待,妈妈的神情有点儿兴奋过头。
“你们怎么回来了?”温淼愣住。
“好事,好事,”他妈妈喜滋滋地道,“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了,已经给你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明天我就陪你回家一趟。师大附中那边的张主任来消息了,新加坡南洋理工的项目在招生呢,你得赶紧回去报材料。”
“什么?”
“之前你小舅妈不是都跟你提过吗,五加五的项目,不用高考,有奖学金,一年到两年的预科,之后直接去读南洋理工,工作满五年就恢复自由身,你忘啦?”
温淼恍然大悟。那自己曾经也很期待的项目。
因为不用高考了。
温淼向来是信奉怎么省事怎么来的——只是他忽然有些慌。
“明天就走?我还有东西在学校。”
“以后再让你爸给你捎回去。赶紧回去准备吧,以后看情况,说不定还要回来读一段时间书呢。”
温淼点点头,有点儿茫然地用舌尖舔了舔虎牙。
客厅的节能灯的光白花花的,将下午的夕阳和海滩照得无处可去。温淼好像有点儿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他不知道这种喜欢究竟是来得太早还是太晚。
温淼再回到k 市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
新加坡的事情紧锣密鼓地敲定了,几轮笔试面试下来,温淼秉承着“关键时刻绝对不掉链子”的优良传统,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入选。
候选者众多,最终脱颖而出的只有四个人。
他考第四又如何,只要最终得到他想要的。不必第一名,不必太用力,只要刚刚好。
温淼再回到四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已经知道他很快要去新加坡了,大家纷纷跑到他桌前去恭喜,真诚也好,凑热闹也罢,温淼都笑嘻嘻地接受。
只有陈雷矜持,只有海葵冷淡。
父母的外派也不会持续太久了,温淼知道这些人终究会被自己忘个干净,那么也没必要花力气去记住。
可是已经记住的,又要怎么办呢?
几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找温淼“叙旧”,言谈中提及新加坡,都是一派羡慕。
“真好,温淼,你都不用参加高考了。”
“哪有,人生不完整。”
“得了吧,谁想要这样‘完整’一回啊。我去过新马泰旅游的,新加坡可漂亮了,海比我们这里的蓝多了……”
“那里的海也配叫海?”
海葵突兀地插话,成功地让气氛僵掉。
温淼番外温淼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啊?”女生不甘示弱,“你又没去过新加坡,你知道人家那里的海没有我们这儿的蓝?”
“当然没有咱们这儿的蓝,”另一个女生笑嘻嘻地推波助澜,“海葵天天在浴场边帮海边的客人冲脚上的沙子,哪儿的水蓝她当然清楚啊。”
温淼听得有些迷糊,但是看到海葵涨红的脸庞和陈雷不大对劲儿却又硬憋着的愤怒,他渐渐有些明白了。
“吵这些有什么意思,”温淼皱着眉头摆摆手,“我看你俩倒是应该去冲冲脑子。”
周围瞬间冰冻的气氛让温淼知道,他在这个班级的好人缘,算是完蛋了。
但是他不在乎。
温淼拍了拍陈雷,他不知掉陈雷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理解你。反正我马上要滚蛋,不在乎,你没办法站出来替她说的话,我来帮你说好了,所以我理解你的苦衷。
但你仍然是个懦夫。
海葵没有回头。人都散了,她也没再回头说过什么,温淼却只听见神经质的一句又一句“那边的海也配叫海?”——似乎是海葵不断地在碎碎念。他怀疑是自己幻听。
直到海葵侧脸找东西的时候,他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就在温淼得罪了两个女生的下午,陈雷递给他一张纸条。
洋洋洒洒几百字,中心思想不过就是他希望温淼能够认真地参加一次考试,哪怕是为了海葵。
这种偶像剧的逻辑。温淼“切”了一声,将纸条团成一团。
期末考试,温淼考了全班第一。
第二是陈雷,第三名是海葵。
领队的哨声响起,温淼从回忆中惊醒,和尴尬的司机对视一眼,笑笑。
有几个下海去游玩的姑娘踩了满脚的沙子,正在为难的时候,司机指了指远处说:“去那边花钱冲一下再上来吧,一块钱一个人,冲干净了好换鞋。”
女生们转身就朝司机指的方向冲过去了。
“我以前认识一个姑娘,应该就在你刚才指的那个地方打过工。”
司机没想到温淼主动聊起,有点儿不好意思。
“以前不是这种一排排的水龙头的,要从大水桶里打水,还会有伙计拎着桶帮客人冲。……你认识那小姑娘是干这个的?”
“嗯,应该是吧。”
“大夏天旺季的时候,做这个挺苦的,特别晒。”
“嗯,所以她很黑。”
温淼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你真的觉得我的肤色好看?”
道别的海边,又是沉默不语,又是并肩,同一块礁石。
冬天的海边竟会被冻住,温淼被海风吹得整个人都木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海葵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话别。
“是啊。当时问你是不是夏威夷血统是我脑子抽了。我是真的觉得黑得很匀称,挺适合你的。”
“真的?”
“你废不废话啊!”
海葵不说话了,她还是板着脸,眼角眉梢却喜滋滋的。
“谢谢你最后认真地复习。考得真好。”
“我说你真有毛病,我把你名次挤下去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你不明白。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这么努力,什么事情都钻牛角尖,可 温淼番外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幸运的事情发生过,我必须做到最好,至少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最好。我不聪明也不好看,家里爸妈都有病,也供不起我的。其实我也想去新加坡看看那边的海,我也想像你一样,不费很多力气也能过得开心。我羡慕你,但是我不妒忌,我所拥有的也只有认真努力这一条路。”
温淼动容。
“我谢谢你。你愿意试着跟我公平竞争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海葵笑了。依旧是毫无保留的灿烂。
“温淼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吧?”
温淼愣了愣,不自在地挠挠后脑勺:“不算是喜欢吧……”他忽然烦躁起来,伸出手胡乱地揉海葵的绒线帽。
“你怎么这么多话……”
海葵却突然冲上来亲了他。
吻落在嘴角,不知道是没对准还是不敢对准嘴唇。女孩身体倾过来,闭上眼睛亲吻温淼的瞬间,睫毛刷到他的脸颊。
温淼来不及反应,手还放在她的头顶上呢。
“我在海水浴场冲脚的店里打工,暑假时我在海边见过你。你老盯着漂亮姑娘看。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听你和老板聊天说你是外地人,是来玩的,我觉得夏天一结束我就见不到你了。”
海葵的嘴唇一直在抖。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坐到我后桌来。从小到大,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事儿降临在我身上,我都习惯努力去争了,根本停不下来。但是现在有奇迹发生了,就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我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学籍不在这里,你随时都会走,你也和他们一样讨厌我,但是我……但是我……”
海葵忽然泣不成声。
温淼被轰炸得头脑发晕,他的脸都被海风吹麻了,那个吻,轻得连最基本的触觉都没有。
“我不讨厌你。一点儿也不。”
涛声是大海的心跳。有时候也是温淼的心跳。
温淼坐在大巴上往酒店的方向逝去。
大巴沿着海岸线,转上坡,在夕阳余晖中,在斑驳树影下,朝着砖红色房子的老城区中心驶去。
温淼即将告别k 市,回到阳光炽烈的热带。他依旧不习惯很努力,依旧得过且过。
他记得那个吻,却忘记了最后是怎么和海葵道别的。
他们也没有保持联络。
不是不悸动,却没什么遗憾和放不下。
温淼的人生从来没有什么必须和绝不,就像大海,从没想过积蓄力量去把全世界的海岸都摧毁。来来去去的朋友,像河流入海,像水汽蒸发,他们从没带走什么,也从未改变什么。
少年的青春痘一个个冒出来,一个个平复。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不得不。所有人都跑到海边来演戏,声嘶力竭或大彻大悟,他只喜欢看。
就这样坐在海边,看姑娘嬉戏,听涛声沧桑。
这就是温淼的好人生。
只是,大巴这一路走来,温淼才终于知道,当年海葵在自行车背后指着自己绕了多么远的路。
少年头靠着玻璃窗,渐渐睡去。
这么多年。我希望他是我男朋友,可他不是。
他们都曾经觉得他是,可他不是。
他们都已经相信他果然不是,我却还希望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