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湘眉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开杠!”
舅母魏氏兴奋的喊声把关瑶引得再度扒回墙边,见得早几日还吩咐门子不允进宅子的舅父,今儿就笑得跟樽佛像似的,明显是被哄舒服了。
而坐在舅父手边外祖母偶尔被喂了张牌,亦是乐得慈眉善目,眼角的褶子都折叠在一处,能生生夹死苍蝇。
其乐融融中,纪宗然还对全场最大输家呵呵笑道:“公归公私归私,裴大人马吊打得有意思,但瑶儿的事嘛,就别指望我们作长辈的替你说话了。”
“是小婿惹娘子不悦,不敢劳几位长辈玉口。娘子气我是应该的,哄好娘子,是小婿份内之事。”裴和渊敛着目,举止极为儒雅。
才开了杠的舅母魏氏喜眉笑眼道:“我瞧着瑶儿来这些时日能吃能睡,眼眶子都不曾红过,瞧着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保不齐是裴大人忙于政事冷落瑶儿,瑶儿才要和离的。这个年岁的姑娘爱耍小性,裴大人又正是忙于宦途之时,想是没能照顾到瑶儿哩。”
“谢舅母指明。不管如何总是小婿之过,娘子使气,小婿便该担着。”裴和渊声音温宁,态度极为恭敬。
邬老太君忽问了句:“听你那位嫡姐说,你去了上宁关与北绥议和,这私离职守,追究起来可是大罪罢?”
老祖宗开腔,裴和渊直接停了摸牌的手,自凳上站起身,向邬老太君揖首道:“外祖母放心,小婿与那北绥王有些私交,已去了封信提前与他商议好了备细。待小婿回返顺安,他也会替小婿遮掩的。”
裴和渊说得轻巧,院外的关瑶却是险些打了个嗝。
两国大事,仅凭二人间的私交和一封信便能议好?
慢着,她这前夫本领通天啊,几时还与北绥王有私交了?
便在关瑶满腹疑惑之际,纪雪湛大老远唤了声:“表姐!”
半大少年抱着本书也似地跑到关瑶跟前,没头没脑便开始兴奋:“表姐夫、咳,裴大人好生厉害!他竟懂得墨家机关术,把我那弩车给修好了!我方才在后园子里试了一回,你猜怎么着?箭全给发出来了!准度也比之前要强上不少!”
被纪雪湛这么一搅,院内的人自然都听到动静,离了马吊台出来。
“娘子。”一见关瑶,裴和渊便快行几步,在她半步之外停下,面露关切道:“听闻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可是歇好了?”
关瑶神色复杂地看着裴和渊。
郎君眉目间仍沾着些病气,琉璃珠子般的目中像噙了星芒一般,对着她熠熠闪灼,很有几分见卿欢喜的模样。
“瑶儿身子怎么了?可有唤大夫来瞧瞧?”魏氏问道。
关瑶支支吾吾拒了舅母好意,道是自己并无大碍。
她吃得睡得,窝在院子里头就是想躲人来着,哪知来了这处,却碰见想躲的人与家里长辈相谈甚欢。
与此同时,她也算是搞清楚了,自己就在院子里猫了几天避而不见,怪不得这人不来寻,原来背着她打起曲线迂回的算盘来了?
这厢关瑶对裴和渊的示好极为难言,纪雪湛却已然凑了上去:“姐夫、裴大人!你给我写的手抄有几处我瞧不太明白,想向你请教一番,不知你可得空闲?”
既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裴和渊自然不会拒绝,向几位长辈告罪后,便随着纪雪湛离开了。
“来寻我?”邬老太君睨了关瑶一眼。
关瑶点头。
邬老太君仍旧拿眼睇着她,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有事想不明白?”
“哪有。”关瑶晃了晃老太君的胳膊,拉着长音放赖道:“就是想外祖母了……”
邬老太君了然她这撒娇之下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径直走回院中。
纪宗然与魏氏也各有事去处理,离开前,魏氏还特意拉着关瑶道:“男人是该驯,心中不爽利了便是打骂两句也无甚心疼的,不然他们脑子敞的记不住。可舅母瞧着呀,这裴大人秉性温和,对姑娘家来说是个不错的夫婿,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把我们瑶儿放在心坎上。”
秉性温和……
自舅母口中听来这么句评价后,关瑶很是无言以对。
若没有“失忆”那出,这四个字安在裴和渊身上许还有些说头,可自打见了那人失忆后的模样,这“秉性温和”四个字,便怎么听,怎么违和。
魏氏自是不知裴和渊过往那些面目的,仍苦口婆心劝关瑶道:“不是有句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么?瑶儿听舅母一句,这气发得差不多,调/|教得让他得了训便见好收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莫要当真败了这夫妻缘,可记得啊?”
关瑶委实不知怎么答,只能哼哼着打起太极应付了几句,勉强把舅母给送离了。
待到居院内,邬老太君已在檐下的躺椅里眯了眼养神,听见关瑶靠近,老人家也就那样闭着眼道:“夏荣曾与我说过,你这夫君是个邪性诡拐的,但具体什么路子,他瞧不大出来。”
“嗯。”关瑶拉了个小板札坐在外祖母身边:“这话荣叔跟我说过好几回,甚至头一回见我,便劝我与他分来着。”
“那时你为何不分?”邬老太君侧过头来,掀了掀眼皮看她。
是啊,当时为何不分呢?
关瑶两手拄在膝上,托起腮来。
那时他才刚失忆,仿佛只是睡个午觉的功夫,人便有了浑然不同的转变。脸还是那张脸,可往前对他爱搭不理的人突然变了性子,说自己哪哪都忖他心意。
自那时起,一身傲骨的郎君,开始对她予取予求。
诚然她内心更偏睐之前那个清冷孤傲的裴三郎,可哪个姑娘家又挡得住天仙般的夫君温柔攻势?所以认真论来,那时的她除了日常怀疑那人是否换了个芯子外,却也不是没有沉浸于其中的。情意牵绵之下,自然没想过要分的事。
见关瑶久不答话,邬老太君再问:“还有后来,你又是为何要分的,自己可理得出个头绪?”
唔……这个决定……
关瑶挪了挪身下,杂乱的思绪在脑中缭绕徘徊。
喝避子药,甚至是与子嗣相关的那番争执,固然是个主因,可推着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亦有些旁的事由。
比如他那如藤蔓缠绕般,让人难以喘息的占有欲。
印象至深的一回,她和伯府小世子裴屿在正在房中堆积木,中途她一个不察,裴屿不小心碰到积木重要部位,被那高高摞起的积木块砸得伏在地上,当时眼里便有泪珠子在打转。
见小世子哭得可怜,她这个当婶娘的也心疼,便干脆抱在怀里哄了几句。
也便在这个当口,他回来了。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他看裴屿的目光,黑寂阴鸷得让她都打了个冷颤。
而当天晚上,他简直如饿了三天三夜的狼一般缠着她,险些把她的腰给折腾断。
半梦半醒间,听得他抚着自己的腮,昵喃般地说了句:“是不是只有把你关起来,你才会乖?”
拜这话所赐,当晚她还当真梦到自己被带上手脚镣铐,禁锢在陌生的房室之中。
那些链条铮铮作响的声音,手脚被缚得关节都泛了红蜕了皮的痛与痒,那叫天不应喊地不灵的绝望,每每想起便让她遍体生寒。
在被囚禁的荒唐梦境中,像被牵牵连连又看不到的黑影死死揪住,不仅是束缚她,更似要吞噬她。
而见得梦中囚她的人是他后,她在他目中所见的,是恨不得让她与世隔绝,只对他笑只与他说话,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癫狂。
再抛却这些不提,二人间因她捉婿那出,或说是因一道圣旨而结合作了夫妇,之后历的事虽多,实则自成婚到和离,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罢了。
在此之前,他们可以说过只见过寥寥数面,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更没有誓要白头偕老的诺言。掰着指头数,也只有南窗北牖的闺中调情,床笫间那月余的缠绵。而他这样没有来由的深情和追缠,令她感到无端的心悸,甚至一度把她拽回那梦魇,让她想逃。
见关瑶长久沉默,本也不指望她会答出个所以然来的邬老太君沉吟道:“他既是追来,便是抱着要与你和好的心,且依这几日的言行来看,是个极为执着的,倘你不与他回顺安,怕是他不会轻易罢休。”
“我也这么想……”关瑶心中乱愁如飞。
见她头都要大上一圈,邬老太君自鼻中嗤了声:“你们大琮的男人最是婆妈最会缠人,有些把话说绝了也能当耳旁风给过了,心性不坚定的女子,被磨上一段时日便软化随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