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阳,先太子才该是那个在朕面前自惭形秽、羞耻地苟藏在无光之处的‘阴’,”钦宗皇帝微微使劲,转动了案上那张阴阳两仪八卦鱼图,傲然冷笑道,“朕才不是什么父皇失德之物,先太子才最该该是配得上‘失德之物’这四个字的那个!”
“你方才问朕为什么不动手处理了郑太后,可是子期,朕为什么要处理她?”钦宗皇帝拍着案几哈哈大笑,“想处理太后的只是你们这些对于先太子仍还念念不忘的东宫旧臣罢了……朕巴不得,巴不得留郑太后长命百岁呢。”
“只要看着郑太后多活一日,朕这心里,仿佛能生出无边无际的许多畅快,”钦宗皇帝笑得古怪,毫不避讳道,“有郑太后存活于世一日,便向朕多申告了一天,谁才是失德之物、谁才是失德之物哈哈哈……经年心魔,一朝化解,朕如何会想动手处理了郑太后呢?”
“就连五哥,她也错了。”钦宗皇帝冷冷地瞧着对面的庄晗道,“你以为呢,朕说得对不对……子期?”
庄晗沉默良久,站起身来,一掀衣摆,面色平静地跪在钦宗皇帝面前,从容道:“既然陛下心中如此介怀微臣东宫旧人的身份……那就请陛下,赐微臣一死吧。”
“父皇错了,但后来他知道了,也改了,朕便就不恨他了,”钦宗皇帝冷冷地睥睨着地上跪着的庄晗,厌弃万分道,“五哥也知道,但她不改……当然,无论如何,朕是无法去恨她的。如今你倒也是打算去宁死不改么?”
庄晗只觉心头疲惫,事已至此,他早已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朕听闻,”钦宗皇帝阴着脸端坐着与庄晗僵持半晌,突然神色怅惘地回忆道,“先前五哥还在时,曾问过你,为何越启死了,你还活着?”
庄晗不意钦宗皇帝竟会突然提起这个,面上不由微微愕然。
——钦宗皇帝所问,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起初是庄晗喋喋不休地缠着裴无洙说起许多先太子弥留之际留下的谆谆叮嘱,想激起裴无洙的求生之欲。
裴无洙听罢不置可否,半晌后,却突然反问庄晗道:“你知道这么清楚……他走时,你也在他的身边么?”
庄晗微微怔然,羞愧地摇了摇头,其时他奉命留守洛阳,变故发生时,庄晗本人还毫无所觉,是以连最后留在东宫太子身边成全“死节之义”的资格都没有了……
“也是,你那时候应当还留在洛阳城里,”裴无洙算了算日子,疲惫道,“你不在,那想来是旁人与你说起的了。是谁呢?越启吧……可是越启他也已经死了,也是父皇做的。”
最后半句,裴无洙说得很笃定,也很无望。
庄晗静默着不敢言语。
“越启死了,你却还活着,”裴无洙却仿佛突然遇上了什么让她极为苦恼的难题般,奇怪地反问庄晗道,“……为什么?”
——同样都是知道内情之人,怎么真宗皇帝就心慈手软了一回,偏偏放过了庄晗这个漏网之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