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回忆起当时一并还被?赠了?有一串凤尾菩提子串珠,卫斐连忙也一起掏了?出来,串珠触手润泽,但细细观去,也不难发现其上还隐约刻着有八个字:“人生之适,亦如?是耳!”
正是出自唐朝沈既济的《枕中记》:“开成七年,有卢生名英,于邯郸逆旅,遇道者吕翁,生言下甚自叹困穷,翁乃取囊中枕授之。曰:‘子枕吾此枕,当令子荣显适意!’时主人方蒸黍,生俛首就之,梦入枕中……及醒,蒸黍尚未熟。怪曰:‘岂其梦耶?’翁笑?曰:‘人生之适,亦如?是耳!’”,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黄粱美?梦”的出处。
与皇帝东暖阁内挂着的那副《一枕黄粱》图恰也相合相应。
翁笑?曰:“人生之适,亦如?是耳!”,梦也,人生也,都?是一样的……悲成和尚为什么?要送刻着这八个字的一串凤尾菩提子给她?单单就是因为自己当时问了?他皇帝东暖阁中挂着的那副《一枕黄粱》图么??
卫斐心下微颤,陡然?想?起了?那晚在明德殿内,自己做的那个少有的清楚明晰的那个“梦”。
从心而言,卫斐几乎不愿意去称呼那是一个“梦”,因为正常来说,梦里的场景无论在梦中时如?何的清晰真实,一旦梦醒,最多在刚刚晨起时恍惚一瞬,总是能飞快地忘掉十之,最多留一二印象最深的场景……但即使隔了?这么?多日,那晚梦里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仍还在卫斐的记忆中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之所以能确定是那天晚上梦到的,而绝非自己本来的记忆,是因为卫斐在梦里神智清醒的时候,曾刻意地去让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记录一些在原本的记忆里自己所不曾关怀在意的东西?。
那真实地与其说是一个梦,不如?说是一段过往的“重建”……
更让卫斐十分在意的是,她那晚从梦中惊醒后,被?帷幕外?的异常光彩所吸引,掀开帷帐走到《一枕黄粱》图前时,第一眼?看到的泛着异光的地方明明是画上正躺着做梦的卢生脑袋下的那个“枕头”,而在皇帝清醒起身过来与卫斐解释后,卫斐再?去细看,却发现闪着亮光的,却登时又变成了?是画作?右下角旅店主人那一锅“尚未熟”的黍米。
此后卫斐借故几番验证,泛着异光的地方都?是那粒粒黍米,张禄见卫斐在意,还曾主动与卫斐解释过:那黍米上许是在悲成大师作?画时加了?稀有的丹石,才能显出那一抹奇异的明亮来。
卫斐只能告诉自己,那天晚上,是她自己一开始看花眼?。
就像那一晚皇帝从帷幕里探出来、望向画作?时那尤为幽深的神色,后也很快便收敛殆尽,不现丝毫异样。——仿佛全是卫斐一个人半夜迷瞪、瞧花了?眼?。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怕就怕……
坦白讲,虽然?现在卫斐心里已经□□成把握认定皇帝就是沉尘之了?,但要是说真能完全把他们两个毫无嫌隙地当作?同一个人,那也绝对是在扯谎,生长?经历的出入,注定两个人在很多方面还是有相当的不同,更别提沉尘之明显是将前尘往事一忘皆空后在这里从一张白纸重新长?来,与其说是同一个人,还不如?说他又重新投胎进入了?下一世的精准。
沉尘之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从卫斐的角度来说,如?果他还能再?重新想?起来那些旧事,自然?是非常高兴且乐见的。但要说多急于皇帝能立马把一切全都?给她想?起来,卫斐倒也没有那么?的迫切,尤其是……像那一晚卫斐梦里的事情,他还是别想?起来的为好。
卫斐也就是抱着这样难得的心虚且鸵鸟的心绪,在皇帝再?从没有主动提起那一晚的情况下,也一直没有敢再?开口去问上一二。
而今拨弄着这串上刻“人生之适,亦如?是耳!”的凤尾菩提子,卫斐当夜洗漱罢躺在床榻上,心绪纷杂,一时想?着慈宁宫里的卫漪,一时想?着明德殿中的皇帝……用了?很长?时间才进入睡眠。
然?后就飞快地又被?拉入了?一场梦中。
香烟缭绕,梵音袅袅,摩肩接踵的拥挤间,足以见得这座寺庙的香火之鼎盛。
卫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一棵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许愿树。
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绸缎,满溢着世俗的尘愿。
沉尘之就站在树下,长?身玉立,身材挺拔,仗着自己够高,往上面轻轻松松便又加了?一块红缎子。
“卫秘书,”沉尘之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朝着卫斐笑?问,“你相信会有‘前世今生’的存在么??”
卫斐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顿了?顿,卫斐抿了?抿唇,听到自己很轻而散地回了?一句:“很浪漫的想?法。”
那意味不明的语调间,大有些不以为然?之意。
这很正常,因为这个时候的卫斐与沉尘之的关系已经下降到了?冰点,卫斐尝试过求和,很多次,输得一败涂地、不堪回首。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错过了?才知?道珍惜、追悔莫及就非得要跑去纠缠不休犯贱的人,对沉尘之的态度已经疏远到了?比刚认识的陌生人都?强不了?多少。
沉尘之苍白着脸笑?了?笑?,自嘲般摇了?摇头,从人群中缓缓踱步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很客气地朝卫斐道谢:“劳烦卫秘书百忙之间还抽出空来陪我到这里。”
卫斐亦很客气,彬彬有礼得近乎于冷漠地客套道:“二公子不必客气,都?是沉总的安排……可以下去了?么??我下午两点钟还有一个会。”
沉尘之站在山口吹了?一小阵风,然?后才回过头来,释然?般笑?了?笑?,只道:“走吧。”
两人间隔着很宽的一段距离,徒步下山。
没有人开口说话。
山上的风很冷,这是卫斐那时候脑海里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