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载,“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八月十?五这日大?庄是?没?有宵禁的,宫宴本就闹到?很晚,但从宫里出来时,外面却仍还是?“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晚不绝。”
聂清嘉轻轻掀起车帘一角,静静地望了半晌,放下帘子,神色怅惘地叹了一句:“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
萧惟闻很明显地撇了一下嘴角,满脸不虞,故意道:“是?么,母亲觉得今晚这节过得不是?太有滋味?儿子还以为您会吟‘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聂清嘉很无奈地笑了一笑,不作声了。
静默片刻,最后还是?萧惟闻再度开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您今天太冲动了。”
说这一句时,萧惟闻的整个眉眼都沉寂在烛火投下的阴影中,叫人看不分明。
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语调竭力控制得很平,声音不大?,但却莫名?就是?显得有些响。
聂清嘉复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平静道:“母亲让你出丑了,是?不是??”
萧惟闻很反感地攫然变了脸色,冷声道:“您知道儿子想说的不是?这个。”
聂清嘉默了一默,轻声细语地为自己辩解道:“她毕竟是?你珏姨唯一的孩子,若是?嫁了人倒罢了,不成想最后却是?入了宫……这叫母亲如何?放心得下。更不好问你,只得自己想法子亲去看上?一眼了。”
其实这件事聂清嘉细细想来,心里是?有点生气的。他?们两?家自当年那事后退婚,后萧惟闻又高中离开荥阳、聂清嘉为方便照顾而跟去……两?边已经几年不怎么联系了,只逢年过节寄一份节礼而已。
这也就直接造成了,卫斐入宫后,卫家人当然不会多?此一举地跑来再去告诉原先差点就成了她婆婆的聂清嘉;而萧惟闻虽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却从来没?有主动与母亲提过,更还在府中背着聂清嘉下了禁止议论后宫事的封口?令,直接导致本就有些深居简出、不喜在外多?与人交际的聂清嘉,一直等到?重?熙在太后寿辰后突然再度跑到?聂清嘉这里来对着当年那份婚约追根究底、问东问西,聂清嘉觉得不对,再去找了萧惟闻连问带诈地逼上?一场,恐怕她要?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卫斐已经离开了荥阳、入了皇帝的后宫。
“现母亲既已经看到?了人,便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萧惟闻不想再听下去,或者说,当年那件事后,某一个名?字已经成了他?们母子之间的绝对禁区,少有再提起的时候,“不然,万一惹了有心人的眼……儿子仕途如何?或许您是?不怎么在乎,但要?连累那人得丁点不好,怕母亲又要?得念叨起‘珏姨’了。”
聂清嘉抬手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听了这话,不仅没?太生气,反而更还有些想笑。
“惟闻,你惯常与官场里的上?峰、同僚、下属说话时,”聂清嘉温柔而善意地笑他?,“也是?这般的,嗯……意有所指、含义丰富么?”
——是?通俗意义上?的“阴阳怪气”,也是?某个意义上?的幼稚与沉不住气。
萧惟闻活像是?被自己母亲不轻不重?地甩了一巴掌,脸上?青青白白,极为难堪。
一时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先前说的那位周国公府小姐,母亲见过,也是?个顶好的姑娘,怎么又是?说到?一半就没?有下文了。”聂清嘉摇了摇头,这回玩笑的意思浅了些,是?真的忧虑起儿子的终身大?事了,垂着眼睛低低道,“我看当年的事,然然早就放下去往前走了,反倒是?你……”
回应聂清嘉的,是?萧惟闻猛地起身出去、跳下马车后,车帘子重?重?甩上?在门框上?的闷响。
聂清嘉叹息一声,只得不再提了。
马车吱呀吱呀地碾在青石板砖上?,却是?在母子俩的言谈间已经缓缓驶出了皇城外由羽林军专门为这些进宫参宴的贵族们清出来的宽阔官道,真正?转入了外头的喧闹鼎沸中。
而也因为外面正?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这才驶出没?多?久,就在一个拐角处与另一辆小马车别在了一处。
萧惟闻因为出来独自骑马的缘故,适才进这条道时特意慢了一步、让了萧夫人的马车先行。而萧府的马车本身又很低调,上?无丝毫挂饰、家徽,让人乍一看,只觉得那是?一辆普普通通、洛阳城里稍微富庶些的人家都买得起的“安车”而已。
而对面那辆马车相较之下虽更小些,但却是?一种由斧车演化而来的仪仗车,多?用在大?庄官员们出行时以表壮威仪、显明身份。
所以两?车相遇,萧府的车夫以为对面那小官人家的马车会让,对面的马车却反以为萧府的马车是?哪家的布衣富户,轻视之下,自然满心以为对方会先让。
谁都默认对方会让路的结果是?谁也没?让,而且不仅没?让,别到?一处后,对面的马车夫许是?恐怕主人家责罚,在马明显被惊吓住的情况下,不急着先去安抚惊马,反而先对着萧府的马车破口?大?骂其不长眼。
萧大?人就在后面跟着,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官小吏惊扰了夫人的座驾,萧府的马车夫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只是?惯来被耳提面命地被嘱咐过洛阳贵人多?、家中主子不喜下人轻狂,这才不敢表现得太过傲慢。
——但而今对方都骂得唾沫星子要?喷到?自家脸皮子上?了,这谁人还能忍?
萧府的马车夫气得扬鞭痛骂对方:“我们家的马车好好地行在路上?走直道,这巷子虽然窄了些,但要?不是?你们那边没?细看就闷头闷脑地拐出来,何?至于别成这样,到?底是?谁没?长眼睛!”
要?辩这个,对面还真是?理?亏,是?故那马车夫也不纠缠这个,只很张扬地故意吓唬人道:“兀那刁民,我们家小姐可?是?得了宫中的贵人赏识、要?被宣进宫里做娘娘的,胆敢冲撞她,砍了你的脑袋都不够作赔!”
萧府的马车夫还欲再啐骂对方一口?“痴人说梦”,聂清嘉听到?这里,却是?面色微凝,掀开帘子一角皱眉吩咐马车夫道:“算了,少说两?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他?们让路吧。”
萧府的马车夫只得气呼呼地闭上?了嘴,引着马车往边上?让开。
对面那马车夫一见把人给吓住了,登时气焰更为嚣张,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两?句什么,还不无得意地取笑萧府的马车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罢,高高扬起鞭子,重?重?朝着拉车的马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