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中秋节

卫漪现在的眼睛里是再看不得萧惟闻的半点好处,往常的“大丈夫气概”也变成了“不识时务不能?忍”,只恨恨地批驳道:“前面没事找事,是他萧惟闻狂妄自大,掂量不清自己的举子身份轻而易举便能?被?人给算计没了;后面果真遭人算计成,更是显得他愚蠢可笑至极!若不是姐姐亲自出面、登门相求,又自掏腰包疏通上?下关系……那萧夫人就?是跪在县衙外?跪到死,他萧惟闻这辈子当时也完全被?毁完了!”

“哎,说起来,那笔银子,萧家最后可也没有还吧,”卫漪想到这里就?直得气哼哼,暗自嘀咕道,“还真当姐姐是个冤大头?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当年为了让他在牢里过得舒坦点,那笔银子可花得有不少吧。我虽然不知具体数目,可听祖母提起,姐姐当时可都还向祖母开?口借了些?私房过去?……萧家人当时没钱就?算了,现在不都是堂堂正四品左中?丞了么,还拖着银子不还呢?”

“得嘞,争风吃醋他第一,欠女人银子时倒也不去?讲什么“大丈夫之耻”了,呵呵。”

“当年的事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卫斐揉了揉额角,不欲与卫漪解释太多,只道,“你也说了,他当时是遭人陷害、差点死在了牢里。萧夫人是我母亲生前最要好的金兰之交,萧惟闻是他唯一的儿子,且萧家那时候也是真的无人无钱……纵然没有那层婚约的缘故,我当时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当年花费心力救他,也只是因为一来怜惜他的才?华、二来看在萧夫人的面子上?,本也不图他回报什么,”卫斐平静道,“且我当日也算‘趁人之危’,在牢里逼他解除婚约,就?此便已算是恩怨两清了。至于他到底是知恩图报之人、亦或者狼心狗肺之辈,与我无关,又何必去?管他什么样呢。”

卫斐显见是一派释然,卫漪却是怎么想怎么意难平,却不好再与卫斐纠缠此事不下,怕惹了卫斐伤心,最后也只偷偷嘀咕了句:“萧夫人倒真真是个最最和?善不过的大好人了,也不知怎的生出来萧惟闻这么个皮白心黑的……若是叫萧夫人听了萧惟闻背后是怎么与人编排姐姐的,怕是会气得叫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拿了鞭子狠狠地抽他。”

卫漪说着说着,反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卫斐也是忍俊不禁。

只因则一点,萧夫人为人和?善归和?善,但却是行伍人家的女儿出身,使得一手极好的鞭法?。

嫁与兰陵萧氏这清贵人家后,将鞭子与一身武艺尽皆束之高阁,后夫死家散,孤身一人带着独子自兰陵归荥,孤儿寡母恐遭人惦念,便复将鞭子与软剑绕在手腕、腰间,出门在外?时时示与人瞧,以作威慑。

而萧惟闻小时候,一旦贪玩弃学、与人斗狠,也确实是会被?萧夫人按着跪在祖宗牌位前亲手拿鞭子狠狠抽一顿……因两家走动得勤,别说卫斐了,时隔多年,这事连卫漪都还能?轻而易举地顺口提及。

其实萧惟闻本人如何,卫斐并不真往心里去?,但若是要谈到萧夫人,卫斐却是难得有了些?惆怅之意。

两世为人,萧夫人是唯一一个当真叫卫斐细细体验到何为“慈母柔情”的人,当年萧夫人带着年幼的萧惟闻出现在卫府,见到卫斐的第一眼,两边都不用说一个字,光看对?方那目光神态,哀婉恻然、引人泪下,便足以叫卫斐第一时间便判断出了这对?陌生母子的身份。

——早闻四太太闺中?时有一可托付生死的金兰至交,先前卫斐只觉传闻必有夸大之处,但在看到萧夫人的那一瞬间,卫斐便明了,是自己浅薄了。

很多情谊,至深至浓,也就?容在一个眼神里罢了。

萧夫人是真的很好的一个人,在卫斐看来,她身上?融合了古代?女子的温婉与现代?女人的坚强,且完美地兼而容之。

——她温柔、坚强、慈爱、睿智、宽和?、大度、纯善、开?明、严厉而不固执,有骨气却亦不偏激……她可以文?雅地与卫斐读诗论?茶,亦很乐意教卫斐几手鞭剑步法?以防身;她一直督促萧惟闻努力向学,但从不会把萧家的灭门之仇强加于年幼的萧惟闻身上?,也并不多干预萧惟闻自己的选择,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要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但行心中?事、莫问身后名。

她也是卫斐在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个,会笑着告诉卫斐“只要你觉得对?了,就?可以试着做下去?”的人。

萧夫人是卫斐乏善可陈的贫瘠想象中?,真正可以配得上?“母亲”二字的人。

可惜萧惟闻有这么好的一个母亲,但在卫斐看来,却连他母亲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真正继承到。

更可惜的是,便是那桩令本不必要的婚约,退毁后,反而叫彼此都尴尬得不好再多交谈言语。

但卫斐反过来站在四太太的角度想想,如果她自己有这么好的一个闺中?知交、还恰恰有个儿子,而这时候自己怀了孩子,且大夫说很可能?是女儿的情况下,恐怕也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指腹为婚对?象。

可惜,萧夫人或许是个好婆婆,卫斐也很喜欢她,但实在无意去?做她的儿媳妇。

这也算是人生一桩不大圆满的遗憾事吧。

老话讲“说曹操、曹操到”,或许人不仅不经得说,也经不起惦念。

——卫斐入宫以后,极少回忆宫外?事,若非往昔故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眼前,恐怕能?真冷心冷情地表现得跟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般。

而这回不过前头?才?与卫漪话赶话地提到了萧夫人,数日后,中?秋宫宴,便还真在这上?面碰着了萧夫人。

中?秋佳节,皇帝广宴群臣,皇室宗亲、四品以上?在洛朝臣纷纷携妻带女地入了宫,其中?有只是单纯想来宫宴上?露个脸结交一二可交之人的,自然也有别有用心、打歪主意的。

卫斐已经被?正式册封为正三?品昭仪,身为九嫔之首、而今皇帝后宫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太后无甚表情地将中?秋宫宴事全权委托给了她准备。

裴辞很忧心会再出现太后寿辰那日喜春堂的岔子,听闻此事后特意把内务府主管太监许永平叫到了跟前,再三?叮嘱他亲自看顾、务必悉心。

不过他也是多虑了,一人全责可和?三?人混混不同,卫斐省得轻重,当然不会再如前次般只躲在付心岚和?沈韶沅身后浑水摸鱼,她甚至强迫症发作,连当夜所?有人的场位都亲自带人走了一遍下来。

八月十五那日,卫斐终于算是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帝右下手边的唯一人。

中?秋必得赏月作诗,男人们作完,有得了皇帝的赏,自然紧接着便有女人们也要不甘落后地要作,这些?卫斐早有预备,置下了充足的笔墨纸砚与使唤人手。可惜贵族小姐们,作个诗也不好好地作,不比男人们最多简简单单地痛饮半壶状元红、借着醉劲书狂草,而是变着花样地折腾,有辅以画作的,有给自己的诗作配上?曲子要当众谭琴而作、还要有边弹边唱的……好好一个赏月作诗,生生给她们一个个差点弄成春节联欢晚会。

其实这些?人的心思都在打量着哪里转悠,路人皆知。

上?回太后寿辰,身份、底蕴不太够的都不敢打着给太后献艺的名义朝皇帝暗送秋波,唯恐讨不了皇帝的喜欢又得罪了太后与张家;而身份够格的却自然不会屑于如此自降身份。

但今次中?秋佳节,赏月作诗,以歌舞助兴本就?是常事,是展示才?艺更是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且今年主办此宴的,一不是有个宰相爹的懿安皇后,二不是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只不过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飞出来的野凤凰,听说还父母皆亡、全无倚靠……那还等什么呢,柿子不挑软的捏,难道要往石头?上?撞么?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些?女人哪个都不敢正儿八经地去?得罪而今宫中?盛宠的“毓昭仪”,但自古之事,法?不责众,有第一个出声表示要用颜料的,就?敢有第二个说带了琴来曲兴大发要给当众奏上?一曲的,后面自然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大家一看,好啊,再不是独我一个人把心思往皇帝身上?打的,那毓昭仪若是贤惠,自不会拦着,若是拦着,反显她嫉妒、不守妇德了。

且今日上?去?都是赵家小姐、钱家姑娘、孙家姐姐……这么多了,她个宠妃就?是记恨也记恨不过来,最多向皇帝哭诉一两家,还能?把所?有人都下黑手害一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