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股悸动,在重熙规矩地别开视线、安分望地后,很快便缓解了许多。
但下一刻,一个念头又在重熙脑海中迅速浮起,且愈演愈烈。
重熙想:我母亲说的没错,太后当真是有病。
且病得不轻,病入膏肓,疯魔疯癫,药石无医。
他表哥内里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清楚,那个当娘的自己还不知道么?
一批一批的新人选进来,除了能让皇室面上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点,还能有什么?
容颜易老,韶华空逝,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就这么在深宫里被无情地磋磨过一生。
她们进宫时有预料到过这一切么?
她们知道她们的存在,于皇帝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么?
而这畸形的,扭曲的,怪异的,变态的一切,都仅仅只因为太后的一己私欲、固执己见,因为那句“陛下应当有后,如若不行,便是那些女人不行。换上一批再试。”
重熙牙关紧咬,想到避暑山庄无声无息死去的那批女子,想到届时病得虚弱到只剩半条命不到的九皇子、想到深宫中又新进的八个花骨朵般的无辜女孩儿……
重熙暗自怨愤,戾气抖生,内里所想,卫斐却半点不知。
她只默默哀叹句不巧。
各种意义上的不凑巧。
果然,两边撞上,明德殿大太监张禄亲去通禀后,出来只宣了重熙与萧惟闻二人进殿。
“卫贵人,”张禄委婉向卫斐暗示道,“而今才酉时,两位大人过来,陛下还有不少朝政要处理呢,您不妨错错再来。”
错错就没有然后,卫斐一笑而过,只作未闻,笑着将手中提着的攒盒送了过去,柔柔道:“这是嫔妾亲手为陛下做的八样点心,纵朝政繁忙,陛下也要顾及自己身子。”
张禄抬手接过,笑着客套道:“娘娘有心了,老奴这就送进去。赖发,快送送卫贵
人……”
“张公公太客气了,”不待张禄说完,卫斐又柔柔笑着补充道,“嫔妾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来明德殿侍奉陛下的。既陛下现有正事要忙,嫔妾在侧殿等等就是,不妨事的。”
“这……”张禄犹豫起来,有心想说句这不合规矩,但方才卫斐又重重咬着字申明自己是奉太后之命而来。
张禄踌躇再三,求稳为上,只得恭恭敬敬地叫人领着卫斐去了侧殿小坐,然后一五一十向皇帝禀明。
裴辞听后也是一阵头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有多固执,诚然,他大可毫不留情地拒绝卫斐,但……裴辞想,可她又有什么过错呢?
裴辞心下莫名略微不忍。
于是,裴辞也只点了点头,温声吩咐张禄道:“侧殿偏冷狭小,朕这边还不知要忙多久,着人领她去东暖阁歇着吧。”
张禄大为错愕,愣了一下神后才慌忙领命而去。
“哎呀呀,”重熙咬了口攒盒里的红豆糕,嘻嘻笑道:“真是不错,美人面前,陛下也是个会知冷知热、能怜香惜玉的人了。”
重熙这人,他虽然好美色,但也不是个个都想采撷来亵玩一二的,更别提卫斐还是皇帝的女人。
他是震慑于对方的美,但在两边别过后,卫斐给他的冲击就渐渐消减了。
重熙又是真心觉得新入宫的这些女孩儿都很可怜,还手贱拿了人家送来的点心吃,抱着些许莫名其妙的补偿心态,顺口调侃了这么一句。
倒也不指望木头表哥能被刺激得立马铁树开花,但多少有替对方邀好之意。
重熙自认不像太后,早已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但也许,也许,对他表哥来说,能有这么一个嘘寒问暖的人在身边,也还不错呢?
光只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嘛。
重熙优哉游哉,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想了这许多,殿内其他二人半点不知。
裴辞挂心着东暖阁内的卫斐,一整晚都有些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而萧惟闻也不知因为什么,今夜竟也频频出了好几回错。
这对于缜密细致的萧大人而言,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可惜裴辞今夜也完全不在状态,君臣二人倒也半斤八两。
而裴辞这股心不在焉,也在殿
外再次传来卫斐婉转清脆的语调时,立时升腾到了姐姐。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卫斐那把婉转动人的嗓子自殿外悠悠传来,殿内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戌时末了,陛下还不歇么?嫔妾煮了暖身子的汤来,有劳公公再送一趟。”
裴辞一时没忍住,临时决定更改下计划,突兀起身道:“朕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日就到……”
“陛下,”萧惟闻也恰恰好在此时起身,捧着一宗文卷请示道,“不知宗□□……”
君臣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须臾,还是重熙笑着打破沉默:“困死了困死了,萧大人你是铁打的啊,都半点不用休息的啊。”
萧惟闻不为所动,只翻了翻面前的案牍,轻声坚持道:“只剩最后的尾卷了。”
萧惟闻眉眼低垂,与任何人相对的眸底,暗含阴沉。
他在赌,赌皇帝会重新坐下来把剩下的尾卷弄完,而不是着急忙慌地跑去别处自取其辱。
萧惟闻唇角微勾,冷淡地想:这位陛下,他看得再透不过了。
文不能□□、武不可定国,不过粗通文墨,本也是被先帝放养的一不受宠皇子,唯一特殊的,也就是其中宫嫡子的身份了。
可惜上头还有个心思深沉的亲哥哥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