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史湘云(七)

那位又说什么叔嫂不好共处一室,才开口就给拒了。叔嫂不好共处一室?她家环哥儿才多大,大得要把这礼节套他头上。大姑娘进宫后,珠哥儿媳妇不也教过宝玉。

她话才出口,那霸王就好生一通训呀!训她就算了,还把她的环哥儿比得跟沟渠里的污泥似的。一屋里出来的兄弟,就算嫡庶有别,还能差这么大?这叫人怎么服气?

不过服不服气的,人家也不管,事也只能过去。不,这事在他们那儿过去了,在她这儿可过不去。

想来想去,赵姨娘只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宝玉有姐姐启蒙,环哥儿就没个识文断字的姐姐吗?虽然这姐姐一心攀高枝儿,可到底是她肠子爬出来的。

赵姨娘看出了探春的不耐,心里怨怪,却又怕她撒手不管,只道:“我想着你也念了两年书了,多少有些学问,不求你像大姑娘教宝玉那般教环哥儿,只求你空闲时好歹教他认几个字、识些理,好教他言谈举止也文雅一些,在外人看来也体面不是?”

探春愕然,再也想不到赵姨娘打这主意,断然拒绝道:“大姐比宝玉大多少?我比环哥儿大多少?大姐能教宝玉,我就能教环哥儿了?你也道我才念两年书,就敢让我充夫子?这叫人听了,岂不说我猪鼻子插葱——装相!环哥儿是你生的,我也是你生的,你为他打算,就不为我打算?”

赵姨娘不解道:“不过让你教兄弟认几个字,怎么就扯到这些了?再有,咱也不大张旗鼓三拜九叩地拜师,只不过让你闲了教一教。只要管好丫鬟婆子的嘴,这事儿断然透不出去。就算透出去了,再也没有怕的。这事任说给谁听,都只能赞你友爱兄弟,断然扯不到别的,除非心思本就坏了的。”

“姨娘这是一门心思想要害了我!平日里我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怕惹了人说嘴,姨娘却非要我担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儿!真惹急了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好告了太太老太太去!”探春又是伤心又是恨道。

赵姨娘听了,只道这闺女算是白生了,只求她这一点子小事,左一个“装相”,右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指着东家说西家,打量着她傻,听不出来呢!

赵姨娘眼睛一眯,哼道:“姑娘也别拿太太、老太太压我,逼急了我什么话说不出来。一样的公府里的哥儿,一个捧得跟宝似的,一个作践得狗似的,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道理。再不然,拼去一条命,也要闹个玉石俱焚。到那时,我看姑娘能得个什么好!”

“姨奶奶在我面前说得这般狠,感情是我作践您呐!您也甭唬我,您就是舍得下这条命,也舍不下这富里的富贵。都说‘宁为穷□□,勿做富人妾’,怎么偏偏你就做姨娘?自个儿做了姨娘就罢了,怎么就偏偏生了我们?您活得不痛快了,就拿我和环哥儿作筏子,闹得我们不尴不尬,好生没脸。这般活着就算了,谁叫我们不会投胎,天生庶出的命!我们都认命了,怎就姨娘不认命?老爷哪说错了?宝玉一个嫡子,都不曾请什么先生启蒙。环哥儿一个庶出的,配请么?再说,他要认真念书,天天往我们闺阁跑算什么事儿?贾家没有族学么?”探春忍着眼泪,一句又一句的话,跟刀子似的往外扔。

赵姨娘却嘴硬道:“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就不配上进么?族学真要那么好,太太怎不把宝玉往那里送?你这做姐姐的,倒是舍得把环哥儿往那乌七八糟的地儿扔。得了得了,算我白生你了,不教就不教吧!”

探春不住冷笑道:“姨奶奶也不用这话刺我、激我,也不用做这副伤心的模样。您的这些手段,往愿意看的人身上使去。好心提醒姨奶奶一句,别以为这世上就您一个聪明人。”

“姑娘就使劲儿踩我吧!如果这样能讨好那边的话,也算值了。姑娘眼里虽没我,可好歹是我生的,总要为你想上一想。”赵姨娘不甘示弱道。

“你……”探春原本就要起身走了,闻言停住脚,辩道:“我几时为了讨好人踩你了?姨奶奶要是个尊重人,我做什么踩你,又能怎么踩你?你自个儿都不尊重自个儿,又怎能怪别人踩你?”

“姑娘怎么说怎么是!”赵姨娘无所谓道。

探春见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知道再讲下去,除了惹自个儿生气,再落不着旁的,只道:“姨奶奶往后莫再糊涂了,对自个儿放尊重些吧,也算是给自个儿一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