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在我三岁时病逝,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晓得我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母后出阁前与情郎珠胎暗结的产物,却仍将我立为太子。
他不问政事,整日在后宫与妃嫔们嬉戏玩乐,任由我在东宫自生自灭。
而我原本是位堪称合格的储君,每日勤习文武、孜孜不倦,做着效仿光武中兴的美梦——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将这被酒肉蛀空的王朝自死亡边缘拯救回来。
可多年以来,我所有的梦境中,唯有满目鲜血、遍地尸体,与不断屠杀的自己,这与我素来示人的未来圣君形象迥然不同。
直至十六岁那年,松州水患,皇帝遣我去赈灾,我携着满腔济世情怀赶去,亲自在漫过腰腹的洪水中蹚了两日两夜,冒着滂沱大雨一个一个将受灾的百姓往高处送。
我数次叩开州牧府大门,命令他们派人与我同去救人,可得来的都是虚与委蛇。
于是我将天子剑架在州牧脖子上,迫得他不得不着人修筑堤坝、堵塞穴隙、拓宽河道、打捞浮尸、转移百姓……
终盼来暴雨停、洪水退,朝廷赈灾的钱粮却迟迟未到,在松州又等了两月后,我知道等不到了。
层层盘剥下来,送到松州百姓手中的,竟无一粒米、一文钱。
我终于明白大夏早已是从根系里腐朽的参天古木,禄蠹不仅遍布中州朝廷,而是自中州向天南地北,凡有官僚之处,皆有黎民恸哭。
不破不立,循序渐进、清洗朝局绝非良方,故而我萌生出另一个念头。
——不如就彻底摧毁这奄奄一息的王朝。
在这一刹那我的心中没有百姓,我不为摧毁而后新生的益处,只为摧毁。
一位储君绝不该有的毁灭欲,在我脑中将我戴了二十年的仁善面具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