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突然有人一声大喝。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风亭榭回来了。
我看见他那张脸就有气,愈发将艳少的胳膊抱紧:“你没长眼睛吗?我们正在相互取暖。”
他一把将我拉过去,怒气冲冲道:“你可别忘了,你是去嫁人的。”
“多谢提醒!”我冷笑道,“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并不是嫁给你。”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紧抿着唇不说话。
我回头招呼艳少上车。
马车微微颠簸,我很快就感到困倦,眼皮很重,睁不开。
一觉醒来,立刻便感觉神清气爽。我揉了揉眼,才发现自己不是在车厢里,而是一个房间。掀开被子一看,差点惊叫出来,因为身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显然不是我的。
“你醒了。”艳少坐起来,声音沙沙的,愈发显得低哑。
“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同睡一张床的份上吧?”我眯起眼看着他,“假如你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他笑:“那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我怒:“占了便宜就想溜啊?”
“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他笑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扭扭脖子,运动一下,立刻便有一股酸疼的感觉传达全身,暗道不妙。
“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当然做了。”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什么?”我指着他大怒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太缺德了。你卑鄙,下流……”
“我只是帮你驱逐寒气而已,怎么就卑鄙下流了?”
“只是这样?”
他反问:“那你想我怎么样?”
“……”
“哦?我知道了,”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里已带了笑意,“你想我对你做那件事啊?”
“闭嘴!”我喝道。
“你说什么?”他的神色蓦然变得冷肃清冽,目光似刀刃上泛起的冰冷光泽,莫名的有股萧杀之气。
我猝然一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了我一会,面色转柔,道:“我去煎碗药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仍有些发怵。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如此迥然不同的气质?说变就变。若说是装的,那么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简直连梁朝伟也不够看。但他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尤其是刚刚那一幕,就好像他是一个受人尊崇的高高在上的王者,绝没有想过,也绝没有人敢对他说出闭嘴这两个字。
我知道。那气势绝不是故作的。我知道。
外面的天色大亮,空气清新。我打了个呵欠,走到屋外,一眼看到风亭榭。
他黑着一张脸,似正要找我,劈头就问:“你请的那个大夫呢?”
“煎药去了,怎么?”
“他昨晚没有睡在自己房里。”他说着,两眼直瞪我。
“他昨晚和我睡的。”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隔了很久才道:“容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楚天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发现这件事,别说是你我性命难保,只怕就连御驰山庄……”
“他只是为我治病而已。” 我打断他。
“只是治病?”他很怀疑的提高声音。
我没好气的说:“你不相信的话,明晚也过来一起睡好了。”
他气结而笑。“容姑娘,你真叫我惊讶。”
我迅速回他。“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我就当赞美了!”
“对了,这是哪里?”
“清水镇。我们马上要赶路,你下来吃点东西吧。”
店内的客人廖廖无几,桌上只有白粥馒头。客栈的卫生状况叫人不敢恭维。我没什么胃口,便钻进后院的厨房找艳少。
后院堆了若干杂物,他蹲在一个由砖头搭建的简陋锅灶旁手忙脚乱的扇风,烟灰四下乱飞,药罐被火烤得嘶嘶作响,缕缕热气升起来缭绕在他头顶,侧脸两道淡淡的黑迹,眉头微微拧着,嘴角有股倔强的神情,显然对煎药这种事并不在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忽然涌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个人与我素昧平生,连真实姓名也不愿意透露,却愿意在这脏乱的角落为我熬一碗药。
他忽然侧头瞥了我一眼,嗤笑一声道:“感动了?”
我实话实说:“有点。”
他瞪着我,佯怒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煎药。”
我走过去,伸手去抹他脸上的黑灰,笑道:“看得出来。”
他下意识的一躲,微微惊讶地看着我,我的五指僵在空中,不由得有些尴尬——同床是为了治病,我现在这个动作确实过于亲昵了。
他忽然又笑了,眸光清亮夺人。
“药好了。”他说着将药倒进碗里递给我,自行进房去梳洗。
我到大堂坐定,待药稍冷,一口气喝了。
风亭榭吃着馒头,道:“光喝药是不行的,吃点饭吧。”
我皱眉道:“你吃得下去?”
他头也不抬地说:“假如你尝过饥饿的滋味,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吃的。”
我一愣,听他的意思,好像吃过很多苦。
“他说的没错。”艳少适时出现,拿了一个馒头放进我碗里,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吃完它。”
风亭榭吃惊的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认同。
我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两眼直盯住眼前的两个人看。单就相貌而论,风亭榭无疑要比艳少更适合艳少这个称呼。但艳少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给人安定与力量,仿佛即便是天大的事,只要到了他面前,都不再是事情。两者相比,我当然喜欢后者。那是年轻人所不具备的东西,需要经过岁月的积累与时光的打磨,才能雕琢而出的淡定与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温润如玉。
我只管花痴的乱想,忽见他们两个一起抬头盯着我。
艳少轻敲了一下碗口,佯怒道:“想什么呢?我们都在等你,快点吃。”
我干笑一声,三两下解决馒头。“走吧。”
一连几日,我醒来时,都能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反正他也没对我做什么,也就无所谓了,只当多了个免费暖床的。风亭榭对此仍然颇有微辞,但是由于我的身体情况确实大有起色,他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唯独一件事,令我万分奇怪,就是艳少的医术。
我每天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给我治病的,他煎熬的药也是照着黎神医的方子。我每晚喝完之后,就昏昏欲睡,一睁开眼睛,就能见到他躺着我身边,似乎抱着我睡觉就是他治病的方法。但叫人惊奇的是,我的身体居然真的好多了,手脚有了热气,胃口大好,力气似乎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这天早晨,我醒来时,他尚在熟睡。我屏息静气看他,忽然发觉他多了许多皱纹,竟有一丝苍老神色。
我怵然心惊,没来由的感到微微心疼。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有关他的真实姓名,身世来历,年龄婚姻都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居然动了感情,这可不是好现象。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大清早的傻笑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一双眼睛含笑看着我。这双眼睛深邃若大海,自乌黑皎白中隐隐透出一股钢蓝来,端得慑人心魄。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道:“奇怪,你突然多了皱纹。”
他脸色一变,定定看着我,紧抿着唇不说话。我最怕看见他这样,手一抖索就滑了下来。他顺势握住我的手,目光转柔,长叹一声道:“我老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老,我很想问问他的年龄,但是我不敢。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得罪他。
他的眼睛似乎有看穿人心的力量,忽然微笑道:“我吓着你了吗?”
我摇摇头。
他伸手梳理我的头发,柔声道:“我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轻松了。”
我脑子发懵,不知他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话。
他继续道:“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他顿住,声音低沉下去,缓缓道,“因为,我不打算放过你。”
这是什么意思?他今天说的话全部莫名其妙,叫人费解。
“好了。我们起床吧。不然,那位风少侠又该唠叨了。”
话音未落,敲门声已然响起,风亭榭隔着门叫道:“药已经煎好了。你们还要睡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