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今天很开心。从郊外燎祭上天,然后一路燃起爆竹,竹节遇火,噼噼啪啪声爆裂开来,在抱住声中,大王带领群臣前往复庙告祭,与王都庶民一道分享这光荣时刻。
前面有人鸣锣,左右各二人敲响金锣,在余音未消之际,用带着喜气的高喊:“伐邛大胜!伐邛大胜!”
大王一生中,可称大胜的寥寥可数。
在西边,大商与羌方纠缠近二十年,虽然互有胜负,但与羌方相邻的几个方国不粒食的人口越来越多,与中央之国竟有离心之虞。犬侯接受了大商的爵禄,却时服时叛,不胜其烦。
北方则与土方僵持着,数千军士与土方经年对垒,进不得进,退亦是不能,每日消耗,让右相左支右绌,头痛不已。
与土方相邻的鬼方,在盘庚帝时已经降服,而今已有三年不朝,第一年时,朝堂之上还有朝臣嚷嚷着要征伐,第二年声音就小了许多,今年不朝,因征伐土方消耗了不少国力,朝臣说不出口,每念及此,唯有叹息而已。
东方诸国各怀心思,一向与大商交好的薄姑国,不仅仅是因为血脉,更因为利益。若非利益牵绊,薄姑国难说和莱方、人方一样,早生异心,至于大彭国,对中原更是虎视眈眈。
地处丛林荒蛮的南土诸方国,除了虎方、曾方,其他方国也有渐行渐远的意思。
连续两场胜利,正是大王需要的,提振民心、震慑方国需要一场、二场甚至更多的胜利,让大商的威名重新散播四方。
至于现在天上正慢慢逼近太阳的星孛,大王抬头看天,想起巫亘不得已的屈服,心情大好。
巫亘昨天在王庭当着朝臣的面宣布,星孛乃是吉兆。
朝臣心安,便是万民心安。
更让大王心安。
爆竹声中,欢呼声中,大王立于战车之上,振臂高呼:“天生玄鸟!”
“降而生商!”众人齐声应和。
这山呼响彻大邑商,大王无比骄傲,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他的二兄盘庚当年凯旋,立于战车之上接受万民欢呼的得意,分外开心。
这是他成为大商之王以来最辉煌的时刻,仿佛当了一辈子王,只有此刻才站在天下的巅峰,领会到王者的乐趣。
大王当日贪恋王位,却从未如此刻一般在王位上获得过快乐。
不过大王很快就失落了这份短暂的快乐。
复庙告祭过后,拄着拐的京护告诉他,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明日大王一声令下,就能在明日的酬功宴上格杀右相。
“身为大王,不靠王令,却只能靠这样的手段让臣下去死,我这个大王当得窝囊啊!”大王说完,咬住下唇,对自己深恶。
“大王王令不出已有数载,朝政皆出于右相,当年在战场上的英武果决,已经二十年不曾见了。”京护痛心疾首,习惯性将拐杖在地上顿了一顿,夺的一声响在空旷的复庙之内,京护才惊觉失礼,头轻点了几下。
京护眼中熠熠,对大王说:“臣请大王回复往日决断,动手,就在亥日!”
明日便是亥日。
大王犹豫。
京护见不能说动大王,嘿嘿冷笑:“大王也许没有看出来,画儿,大王的儿子也有动手的想法,画儿不错,比大王强!与其让他被史官记上一笔嗜杀的罪名,大王何不替儿子背负了?”
大王搓手:“杀他不难,只是日后如何见烈祖?如何见二兄?”
京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拐头指着一排排木主神位:“大王请看,九世之乱的那些王,哪个不在复庙中吃冷食?”
京护说完,拐杖重重顿在地上:“他们不是没有父兄,他们杀的就是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