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越墙而入,郑达睁眼看,见是计五,一直蓄着的仅余的力道一松,人软软瘫倒在地。
天很蓝,云朵层层叠叠,白得耀眼。
郑达半眯着眼望天,身上从未如这一刻轻松,脚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郑达竟似丝毫不觉,嘿嘿笑声变成哈哈,越来越大声,一如同当年他从死人堆离爬起时,找到商字大纛树起,战场上尸横遍野,旗下立着唯一活着的一人,为劫后余生而庆幸,疯狂大笑……
计五射杀了寒布,立即驱马赶回,进了泞邑也不曾下马,一路狂奔,路遇军士竟是旧识,正是抓他如深牢的什长,知计五虽然额头上有烙印,却大有来头,弼人府办差,自然会有紧急情事,因此对计五闹事驱马也不闻不问。
回到酒肆,见店家夫妇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心知有异,立即潜返围墙边,正看到阿广说杀死郑达后再杀隗烟,计五当即将阿广射杀。
计五准备了两支箭,只是第二支箭没有用上,阿广为郑达短匕所伤,心下恚怒,一心要杀死郑达,全然没有想到身后会有突如其来的一箭,贯喉夺命。
计五翻墙进了小院,不理其他人的生死,从地上抱起隗烟软软的身子,使劲在她脸上拍,隗烟悠悠醒转,犹自惊吓不已,瑟瑟发抖,茫然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醒觉是躺在计五怀里,双手环住计五,紧紧抱住不肯松手,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憋了半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郑达正望天痴笑,被隗烟哭声惊醒,艰难抬头看了一眼计五,道:“哭了好,哭出来就好了!”
计五心思全在隗烟身上,旁人是死是伤,全不在计五关心的范围,郑达说的这一句话也恍若未闻,只望着怀中伊人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继而变成嚎啕大哭,计五不知该如何安慰,伸手在隗烟背上轻拍,像是哄婴儿入睡。
哭声渐息,隗烟看着计五,泪眼婆娑:“任克死了。”
“我知道。”计五继续轻轻拍着隗烟的背,点点头。
计五一进院子便在隗烟身旁,哪知道任克的死活,不过是顺着隗烟的话而已。
隗烟继续抽泣着:“还有……”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她不知道在晕倒前被杀手杀死的另外一个人叫什么,对计五道:“扶我起来。”
隗烟起身,看着院内倒着三具尸体,和被阿广压在身下的郑达,心里害怕,口中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
计五将杀手的尸身从郑达身上扒下来,见郑达腿上的伤深可见骨,便要拔下断剑,被郑达制止:“你这一拔,只怕我这条老命不保。”
郑达动作夸张,看得隗烟忍不住想笑,只是这种场合,怎么笑得出来!
“你!”郑达支使隗烟做事,“到屋里给我烧一盆水,准备几块干净的布来。”
见隗烟进屋,郑达诙谐的表情倏忽不见,脸色凝重道:“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忙起来会好些。”
计五才明白郑达苦心,不过几句话,计五对郑达便多了几分好感。
说了几句,郑达又叫计五找了几根直一点的木条来。计五知道郑达要木条的用处,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从屋角抱了一抱劈好的柴,捡起阿广身边的断剑,将柴禾劈成细条,码在郑达脚边。
隗烟端了一盆热水从屋中走出,看到阿广那张带着诡异的笑的脸,又是一惊,计五上前握住隗烟的手,隗烟侧头看着计五笑,虽然笑得勉强了一些,但终于不再害怕。
计五、隗烟要帮郑达清理伤口,郑达摆手:“我半生征战,这点伤还难不住我!”
谢绝了二人的好意,郑达从怀中逃出一把草药,在口中嚼烂,吐出嚼得稀烂的药草敷在伤口处,立即用布条捆扎起来,然后又绑了一圈细木条,自己在伤腿上敲了敲,才算满意。
隗烟不忍见血,走近计五,很自然的握住计五的手,十指相扣,指着阿广的尸体说:“就是这个人,他就是那晚的凶手!”
计五揽住隗烟的肩,手上紧了紧,将隗烟揽进怀中:“不怕!他已经被我一箭射杀,再也伤害不了人了。”
隗烟轻轻点头,推开计五:“任克是他杀的。”指着樊替的尸体说:“他是王都弼人府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樊替!”郑达接话道,神情尹疼痛而狰狞,目光中却透着黯然。
计五看着樊替,忽然有些恍惚,之前与双胞胎兄弟的一人在饮酒,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人。看着樊替的尸体静静躺在脚下不远处,计五忽生出一种一眼天涯的感觉:“我之前和他一起在喝酒,在逃出城之前,我刚刚和他喝完酒,没想到……”
郑达一直以为计五与樊品在喝酒,没想到中间还有计五被人围杀之事,他看出计五神情恍惚,指着樊替:“我是弼人府的郑达,他是我的下属,之前与你饮酒的不是他,是他哥哥。”
计五默然,点点头表示明白,忽想到,若是自己死在泞邑郊外,樊品酒醒之后,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逃出城?”隗烟疑问地看着计五。
见隗烟看着自己,计五这才想起没和隗烟说他的遭遇。
“在城外,我杀了三个人。”计五告诉隗烟,“那三个人一路追杀而来,本来是想要杀我,但没得手,反而被我射杀。”
计五将他所遇到的事一一道来,从酒肆喝酒说起,一直说到他对杀手射出的那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