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身上一沉,是明不详脱了铁剑银卫的披风为她披上。齐小房见明不详脱去外衣后衣衫单薄,关心问道:“你不冷吗?”
“还好。”明不详扭了扭手腕。
“你受伤了?”
“手腕拉伤,六天左右会好。”
背着一个人爬峭壁对现在的自己负担还是太大,明不详想。
“为什么不敷药?小房用了那个药就不疼了。”齐小房问。
“那药对我没用。”明不详道,“这里不安全,你知道哪里安全吗?”
齐小房不知道哪里才安全,想去找阿爹,但义父吩咐过不能带人去见阿爹,只能问明不详:“义父在哪里?”
明不详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是义父派来救我的?”齐小房失望,她一直以为明不详是义父找来的救星。
“我们该走了。”明不详听到马蹄声。幸好夜色昏暗,只要不走道路,不容易被发现。
野径崎岖,仅有积雪映着月光照亮前路,齐小房一跛一跛走着,不停被碎石绊着,好几次险些摔倒,都是明不详将她扶住。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身后再也不见火光,直到周围唯余寒风刺骨乌云蔽月,直到眼前所见只有枯枝、漫雪、凸岩,直到齐小房受伤的脚渐渐疼痛,另一只脚也开始麻木,直到她认为这个长夜不会终结,这场积雪永不会消融,仍是继续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齐小房问。她总是任由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也反复说着同样的话,“小房要找义父。”
“我会带你出关,你在那里才安全。”
“出关?”齐小房吃了一惊。终究在崆峒城住了三年,关内关外她还是知道的。
“我原想从三龙关出关,见着故人才耽搁。”明不详道,“现在可能得另外找路了。”
“那义父怎么找我?!”齐小房急了,“小房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没有义父了。”明不详道,“你以后必须靠自己生活,去山上,或者去你来的地方。”
齐小房脸色大变:“为什么?!”
“因为你是蛮族人。”明不详看着她被洗去染剂露出的金发,不多,但依然清晰可见,一缕一缕夹杂在黑发中,“不只是回崆峒,关内任何一个能认出你的地方,都会有人想杀你。”
齐小房浑身颤抖,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所有人都欺负她,后来所有人都疼爱她,现在所有人又都恨她。
她明明除了活着,什么事都没做。
“在关外容易找着愿意收留你的人。”明不详想了想,道,“我应该有办法找到人照顾你。”
齐小房低着头跟着明不详走,胸口那种疼痛感又泛起。“是小房不乖吗?”疼痛加剧,无论胸口还是脚上,她觉得自己受伤的不只有脚,“小房想敷药,小房好痛。”
这两天她一直在哭,口干舌燥,她弯下腰掬起一把雪塞入嘴里,贪婪地舔食,把残雪抹在脸上,跟在冷龙岭时一样。
“那种药不能多用。”
“为什么?”
“会上瘾。”明不详道,“不痛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齐小房似懂非懂,疼痛却越来越剧烈。
“我之后能帮你打探三爷的消息,他应该会平安。”
齐小房停下脚步:“义父……不平安?”
“你在崆峒住这么久,应该知道跟蛮族扯上关系会有什么下场。”
齐小房想起去年那些带着枷的人。
“三爷有名声,又是崆峒要人,我听说他们打算半夜对你处刑,这是要隐瞒消息,他们本来会对三爷从轻发落。”明不详沉思片刻,接着道,“但你逃走了,他们不信任你,不能等你身份暴露,天下皆知时才处置三爷。”
“因为小房逃走了,义父才会死?”齐小房不可置信。义父会像娘一样戴上枷?不可能,他们说义父天下无敌!
“我们该走了。”
齐小房愣在原地不动,哭红的眼睛眼神清澈,里头纯净得接近没有任何东西。这种眼神明不详很熟悉,她是个刚学会听话,还任人摆弄的孩子。
“你想回去?回去你会死。”明不详摇头,“没有任何余地,没有其他可能,而且除了白送一条命外,帮不上任何忙,你没有任何一点能力帮三爷。”
齐小房抓着明不详手臂:“你帮义父,你去帮义父,求你。”
明不详摇头:“我能帮上忙的只有带你离开。”
齐小房愣愣看着明不详。
※
马蹄稳健,踏落枯枝上的积雪,齐子概躺在小白身上打了个大哈欠。
没想到拒绝一门婚事这么麻烦,挖鼻孔,抓屁眼,打嗝放屁,吃饭露齿龈,这都没打退那姑娘嫁他的心思,非得自己开口拒绝。怪哉,这些娘们挑男人到底拿什么当标准?明明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干嘛非得糟蹋自己?
想不通,他抠了抠眼屎,掏起悬在马鞍上的酒壶,咕噜噜喝两口酒怯寒。
幸好临走前有打满酒,还包了两封松花糕跟半只烤鸭给小房。亏得是姑娘那边买单,小猴儿现在落魄了,往年那些礼物今后都没了着落,不但日子更拮据,还得多养只泼猴,到哪再去弄来个几百两闲钱?下回出差得先打听哪儿有擂台,嗯,不如叫天水门办个擂台让自己打,悬赏开高点,不过得被人说闲话。是了,小猴儿闲着,让他去干包摘瓜的行当,我来替他领赏,他脑子好,能认人,也不至于闲得慌,镇日喝酒费钱。
想着想着,脸上一阵冰凉,娘的,下雪了。齐子概抄起块破布遮着脸呼呼大睡,小白踏着轻快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走着。走过道路,走过土堡,回到熟悉的崆峒城外。
“回来了!”齐子概掀去破布翻身下马,正要让弟子将小白牵去马厩,就瞧见守卫弟子神情古怪。
“怎么了?”齐子概问道。
“朱爷、金总兵、宋总刑、洪总教、包掌兵、马掌兵都在议堂上等您。”
“议堂留在三龙关的人都在了?”齐子概摸摸下巴,“怎么回事?”
“小房姑娘出事了。”
齐子概脸色一变,纵身飞起,直穿二楼窗口,左手抓着窗沿向上一翻,双手贴着城墙,十指用劲攀住墙沿,双脚踏在城墙上,翻上三楼,径自奔向议堂,把门一推。朱指瑕、金不错、宋展白、包成岳、破虏门掌兵马青巾俱在座。
“我闺女呢?”齐子概沉声问道。
“三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总刑宋展白质问,“勾结蛮族是死罪!”
齐子概摆手:“我先问的话,总得讲究个先问先答。”随即又沉声,“我闺女呢?”
“小房姑娘被人劫走了。”朱指瑕道,像是打算先安抚齐子概。
“劫走?”
“昨晚有人救走她!”洪万里昂声道,“她不傻,傻的是你!三爷,她有同党,你被那奸细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