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裳一行人是沿着四明山东边上来的,那一片荒无人迹,自也无山路可走,然而四明山西边遥对朝天岭,下边便是邵阳通冷水滩的大道,沿途自有些村落会伐山开径,点苍弟子显然要在这里设置哨台斥候,等着伏击青城队伍。
青城队伍到哪了?顾青裳想着。她离开铜仁时,彭天从还在整补,还得调集民夫,她无法确定这得花多少时日,慢可以慢到还没到邵阳,快可能等会就抵达战场。
没有传讯的人,没有斥候,没有探子,她甚至没有地图,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斥候、探子与传讯的人。
刘增道:“他们在四明山西面伏击,咱们从东面绕过四明山,找往邵阳的路,就能通传消息啦。”
“不,我们翻过四明山,往北走。”顾青裳道,“要下山,西侧更快,西侧有路,咱们已走了大半,只要抵达山路,最迟明午就能到山下,没有比这更快的。我们还能放火烧山,引起青城弟子注意。绕山不知道路途,也不知道有没有村落,这一绕就得耽搁。”
“顾师妹你瞎啦?山下都是点苍弟子!”刘增忍耐不住了,“他们肯定建了营寨哨所,下去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这不就是探子队的工作?”顾青裳反问,“走盲道,拔营哨,探消息,回头报。”
“没人!没地图!没马匹!没向导!这里他娘的连路都没有!”刘增跳了起来,指着江桐露,“还有个没爹没出世的仔!”
江桐露喝道:“刘增,听顾师姐指示!”
“听个屁!”刘增指着顾青裳怒喝,“你师父是掌门!这是谁在打仗?是你师父!打赢打输都是她当掌门,都是她的天下,我赌命干嘛!”
顾青裳道:“江队长难道不是拿命在赌?我就不是赌命?”
刘增道:“狗屁!你师父是谁?你立了大功,有大好前程,我回去最多是个小队长,横竖这辈子也大不过中队长!”又指着江桐露道,“我还得拼死拼活,你张着腿就有,这儿子还不知道哪个掌门的孽种,指不定有好日子等着!小队长几两银一个月?我拿命去拼,拼了一场又一场,傻子才去送死!总之,我不走这路!”
顾青裳喝道:“你想当逃兵?像山下那四个一样?”
刘增被她一问,顿时哑口。
若是过去,刘增这番话已足够让顾青裳怒火上扬,将他好生痛殴一顿,但这半年她经历渐丰,尤其转战汉中那段时日与不少行伍弟子相处过,当下压了怒火道:“你顶撞上司,已是大罪!”
刘增过了会才嗫嚅道:“我只是反对走西面!”
顾青裳道:“这是命令,服不服都得听!”
刘增咬牙道:“行!横竖就这么一回,我他娘的捏着鸡巴上,操!”他愤怒地不住挥舞手臂。
“找下山的路。”顾青裳道,“当心些,别被发现了。”
哪来的路呢,即便从山崖缝隙中能一窥山下的小径,但终究只是窥见,不能一跃而下,山上有时连方位都会迷糊,唯一的指引是横在十里外的朝天岭在西边。
一路上全是岩壁、青苔、碎石、小树林、断木、蔓草、涓流、野鹿、荒狐和顾青裳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怪虫,她的脚越发疼了,又顾忌着江桐露的身子。江桐露脸色越来越白,连刘增也是每走一段路便气喘吁吁,顾青裳不得不一次次喊停,她自己也需要歇息。
总算练有武功,体力远较一般人高上许多,但未到黄昏顾青裳也觉得精疲力竭。若是常人,这样攀爬,还没到山顶就得喘死。
“我走不动了!”刘增喘着气道,“杀了我也走不动了!”
顾青裳摇头:“走不动就再歇会,爬也要爬下去!”
黄昏前,他们终于找到通往西面的小径。
“操!”刘增大喊出声,惊觉犯错,忙掩上嘴。
他们并不确定这条路出口在哪,但总之是通往山下,有极大可能在路上遇着点苍弟子。顾青裳看看自己一身破烂的皮袄长裤和腰间悬着的弩箭,说是附近居民怕没人会信。
许是终于见着路,江桐露双脚一软,向前扑倒,幸好顾青裳一直注意她,正要搀扶,小腿一痛,忙伸手去捞,抓着江桐露衣服一拽,总算没让江桐露摔倒。
“我怎么这么容易累?”江桐露苦笑,“感觉从没这么累过。”
“别再走了。”刘增瘫坐在地,“现在遇着点苍弟子,死定了。”
眼看天色已近黄昏,顾青裳点点头,三人远离道路,藏身石后。幸好水囊里有足够的水,三人啃着仅存的干粮和从逃兵那劫来的肉干,暮色四合,他们没有帐篷,升了一小团火取暖,顾青裳将棉袄脱下,要盖在江桐露身上。
“现在还不冷,你能抗住,等到半夜,冻不死你也得病一场。”江桐露摇头,“自求多福就好。”
顾青裳听了劝,将衣服披回,道:“你们先歇息,我把风。天亮就走,明午前能下山。”
她觉得自己累得可以一躺下就睡着,但还是强打精神。话音未落,江桐露忽地跳起,将火堆扑灭,顾青裳察觉有变,三人同时趴在岩石后望去,只见小径上数十点火光井然有序地前进着。
“他们晚上上山干嘛?”刘增怒骂,“白天不能干活吗?!”
顾青裳立刻推断出原因:“青城队伍要来了,所以赶着夜晚上山?”
江桐露道:“他们要到山上埋伏,或者设哨所、瞭望台?”
无法判别点苍弟子要做什么,他们现在也没能力抓一个来问。他们对状况的了解正如眼前这片黑暗一样,只有方寸可见,其余皆不可知。
“操!”刘增骂道,“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