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摇头:“玉儿也坐下吧,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
沈玉倾请了座次,与李景风一同坐下,楚夫人命人沏了壶茶,屏退左右,想了许久,这才道:“这事与齐家兄弟和诸葛兄弟有关,也与我有些干系。”
“那是昆仑六十二年的事,我当时还是峨眉弟子。峨眉分属唐门辖下,十八岁那年,师父玄裕道长派我出使唐门。”
说是出使,实为冷面夫人听说楚静昙美貌刚直,又有英气,特地招来相看,儿子是不成了,起码招个像样的儿媳妇,孙子还能有些指望。哪知唐锦阳一见楚静昙,只几句话便丑态百出,楚静昙瞧出这人草包,也不给冷面夫人面子,冷嘲热讽,讥得唐锦阳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唐门媳妇这条路算是绝了。
楚静昙在唐门住了一个多月,快闷出病来,恰巧诸葛兄弟来访。那年诸葛焉二十,诸葛然十六,诸葛焉一见楚静昙,顿时魂飞天外,邀楚静昙往点苍游历,楚静昙正要摆脱唐锦阳,说只要冷面夫人应允,便无推托。
诸葛焉也是直性子,当下便向冷面请求,冷面知道楚静昙看不上儿子,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允了这事,若两家成婚,她也有联姻之功。楚静昙又提条件,若要同游,还有两个要求,一是不可带随身侍卫,二是走哪条路去点苍得由楚静昙决定。
诸葛然还来不及阻止,诸葛焉忙不迭全答应了。他自恃武功高强,弟弟又聪明,就算有什么意外,拿着点苍世子令牌,哪有人敢轻犯?至于第二个条件,唐门往点苍的路就那几条,还能走出什么花样来?
哪知道楚静昙这条路不往南走,反往东走,先到青城境内,再访武当,顺长江而下,途经衡山,更少不得到江西拜访一代大侠彭老丐,再转往北边少林境内,要不是孤坟地实在凶险,也要走一趟汾阳。沿途只有八个字:遇恶即除,惹是生非。打出个响当当的侠女楚静昙名号,当真是意气风发。
她本意是要摆脱诸葛兄弟,惹他们不耐,借口对方食言好分道扬镳,哪知诸葛焉当真有毅力,写了家书说不回点苍,沿途陪着楚静昙打架闹事,再让弟弟收拾烂摊子,真惹了什么祸就把点苍世子身份撂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从少林到华山,不知不觉竟然走了九个多月,无论楚静昙怎么任性荒诞,诸葛焉一无怨言,就是陪笑。
就这么走着走着,倒也走出几分感情,三人成为好友,可若要更进一步,诸葛焉虽然长相英武俊朗,但言语粗鄙,又不懂细心体贴,时常自恃身份惹恼楚静昙,可怜痴心一片,终究难掳芳心。
事情就发生在通过华山抵达崆峒的时候。他们一行早惊动崆峒派,崆峒掌门派了弟子齐子慷前来接待。
“跟二爷一起来的还有他弟弟齐子概跟你爹,”楚静昙道,“先说二爷,他年轻有为,不仅是崆峒直系,父亲还是长平门掌兵,按辈排序是崆峒掌门师弟,在崆峒颇有威望。齐家兄弟三人都拜入掌门门下,二爷年纪轻轻已是飞骑堂堂主,前途不可限量。”
李景风呆过铁剑银卫,知道编制,长平门掌兵是议堂十六席之一,直属所部四千人,飞骑堂编制五百人,是武部总辖直属精锐队伍,二爷当时不过二十来岁,能升上这位置可见器重,也难怪掌门会派他来接待点苍世子。
“你爹当时是掌旗,他打小跟齐家兄弟一起长大,只不过齐家兄弟是拜入掌门门下,你爹却是拜入齐家门下。”
这种自己收徒,却让儿子拜别人为师的情况并不罕见,毕竟即便是师兄弟也有所学所长不同,除了学武,另一层用意是勾连关系。
“至于三爷,他当时还是个普通弟子,跟着哥哥来凑热闹罢了。”楚静昙也不知想起什么有趣往事,忍不住微笑。
这几人说一见如故,不如说不是冤家不聚首。齐子概少年心性,诸葛然少年老成,两人互不顺眼,相互捉弄,诸葛然虽然狡猾多智,但三爷天赋过人,从小就有本事,即便与长他六岁的诸葛焉比武也不落下风,一莽起来,诸葛然也莫奈他何,诸葛焉只会火上浇油,齐子慷则是笑看两人胡闹,全靠李慕海居中调停。
“你爹虽是二爷的随从,却从小与二爷三爷一起长大,更像兄弟。他立身方正,稳重踏实,齐家待他如亲子,三爷视他如兄,感情甚笃。”
楚静昙想去三龙关长见识,于是一行人向北走。感情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渐次增长,齐子慷想起大哥就在金城,已经数月未见,便提议往金城去。
掌管金城政务的是金城帮,驻守当地的铁剑银卫是天雷堂,堂主正是齐家三兄弟的长兄齐子豪,虽然外调,但大家都知道未来议堂十六席中极可能有他一席。如此一来,议堂十六席齐家父子就占了三席,加上掌门的器重与栽培,齐家兄弟有接任掌门的本钱与机会。
楚静昙一行人方抵达金城,就听闻当地出了大案,一个姑娘遭侮辱身亡。这是天下共诛的罪名,楚静昙哪能坐视不管?当即与齐家兄弟、诸葛兄弟和李慕海一同查案。
“那是个很复杂的案子,从头讲起得讲上几天。”楚静昙回想往事,“那采花贼不只犯下一个案子,接二连三还有其他姑娘受害,涉及私密,我便不多说了。我们被设计兜圈子,犯了许多错,还波及无辜,但幸好有小猴儿跟二爷在,最后终于查到凶手,凶手也当面认罪。三爷与凶手交手,将之击毙,之后验尸,才知道这凶手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后来是李大哥觉得不对,案子破得太简单,凶手只是个寻常铁剑银卫,难以布置这么缜密的计划,小猴儿也起了疑心,这才设个局引出真凶。”
“就是二爷的大哥齐子豪。”楚静昙道。
当时齐子豪已与当地的金城帮掌门千金定亲,却勾搭上另一名姑娘,姑娘扬言齐子豪若负心,便玉石俱焚,齐子豪已是一只脚踏入议堂的人,哪能让丑事张扬,一急之下失手将那姑娘杀了,布置成采花贼逼奸杀人的模样。原本会是悬案,然而楚静昙等人来了,一路追查,为了掩盖秘密,齐子豪只得指使心腹接二连三替他犯案顶罪。
亲大哥犯下如此大罪,齐家兄弟痛心疾首,众人联手擒下齐子豪,齐子概却下不了手杀了大哥。
这当中还有桩难事。
“我们找到主使,却没有证据,一点证据也没有。”楚夫人道,“齐子豪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将所有证据湮灭。谁都知道二爷是未来掌门人选之一,一旦事情暴露,势必牵连到二爷,莫说无望掌门,连齐家未来在议堂的三个席位都未必能保住。”
即便齐子慷与齐子概联名举发也没有证据,虽然如此,齐子慷齐子概仍将大哥押回三龙关,向父亲禀告此事。齐父悲愤交加,一个儿子犯错,三个儿子前程尽毁,为了保住二儿子前程,齐父决心掩盖此事,只是要齐子豪自行辞去职位,恢复白丁之身,留在三龙关做幕僚。
“我自是气不过,诸葛然却说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诸葛焉还说,权贵弄死几个人哪有偿命的道理,一路上他什么都听楚静昙的,唯有此事不允。楚静昙气不过,也不管武艺不如,偷偷提剑要去刺杀齐子豪。
楚夫人问李景风:“若是你当如何?”
李景风摇头:“即便他没亲自动手,这些人也是他害死的。”
楚静昙点头:“我到的时候,你爹已经杀了齐子豪。”
楚静昙说得轻描淡写,沈玉倾却“啊”了一声,李景风并不觉得意外。故事说至尾声,李景风已经猜到父亲会做出什么决定,因为自己也曾为同样的理由刺杀秦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