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晦明不定(上)

天之下 三弦 5983 字 4个月前

金夫子攻势猛恶,独臂人即便想收手也不能,谢云襟见独臂人危急,大声喊道:“他不是来报仇的,他是我朋友!你才是想害我的那一个!”

金夫子怒喝:“云儿,你被他骗了,他是坏人!”

“你才是坏人!我恨你!”谢云襟大声道,“我不是你儿子!金夫子,住手,退下!”

金夫子闻言心神剧荡,独臂人原本落于下风,好容易缓过气来,连环几刀逼退金夫子,喝道:“别打了!”

金夫子精神涣散,虎吼一声:“你骗我儿子,我杀了你!”攻势越发猛恶。

谢云襟知道,金夫子终于疯了,彻彻底底疯了,他再也听不见他不想听的声音,他只想找回儿子,只想要他的儿子。

“金夫子,停手!”谢云襟喊道,“只要你停手,我还认你这个爹!爹,快住手!”

然而金夫子不加理会,对他而言,想永远不失去这个儿子就必须杀掉所有跟谢云襟有所牵连的人,让这孩子永远只能依靠自己。

独臂人知道今日势必得死一个,心中悲愤正无处宣泄,想起因金夫子而断臂,怒忿交加,不仅全神应敌,攻势也不留余地。他胜在体力充沛,劣势则是武功不及金夫子,更断一臂,金夫子强在招式精妙,劣势在全身是伤。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十余招,金夫子终究是杀惯人见惯血的夜榜杀手,脚步一踏身子向右飘去,抓住独臂人左手已失的弱点,刀刀尽往对手左侧杀去,独臂人连连挥刀格挡,金夫子掌击拳打刀劈脚踢,攻势连环不绝。

谢云襟眼看独臂人节节败退,焦急不已,不住开口扰乱金夫子。然而金夫子早已杀红了眼,充耳不闻,眼里满是血丝,直把眼前的独臂人当成了抢走儿子的仇人。

金夫子刀砍右路,独臂人侧身抵挡,金夫子抓着他握力一弱的瞬间使个巧劲压刀,双手握刀向上一翻。这一下他使足劲力,独臂人终究独臂难支,刀子脱手飞起,远远落在地上,金夫子抢上一步挥刀砍他右臂,眼看就要将他另一只手臂斩断,刀势却忽地歪斜无力。原来金夫子伤势本就沉重,失血过多,方才逼独臂人脱刀已使尽全力,一时真力窒碍,刀也就无力歪斜。

独臂人命在旦夕,哪能错过机会?右手抓住金夫子手腕便要逼他脱刀。金夫子缓过气来,左拳连发,拳拳打在独臂人头脸上,独臂人被打得头晕眼花,却也知道一松手便要被砍死,飞起左脚踢向金夫子。金夫子抬手格挡,反踢中独臂人小腹,疼得他几乎便要松手。

谢云襟见独臂人败势已定,强提勇气奔上前去,抓着金夫子喊道:“爹,快住手!”金夫子一把将他推开:“云儿,我马上就收拾这个坏人!”抓住空档抓向独臂人咽喉。独臂人扭头侧身闪避,金夫子化爪为拳重重打在独臂人脸上。

独臂人眼看就要死在金夫子手上,谢云襟心中一痛,低头瞥见独臂人的刀就在脚边,忙拾起来。可又能如何?就算拿刀去砍金夫子,金夫子只需一挥手自己就会被夺去刀子,反而被用来杀独臂人。

他举刀架在脖子上,大喊:“爹,再不放手,我就自尽!”

金夫子喊道:“没关系!云儿,别怕,你死了,我杀了他就立时跟上!云儿,我们黄泉再做父子,爹会好好照顾你!”

谢云襟打了个寒颤,难道金夫子竟想……是的,金夫子知道自己就要脱离掌握,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照顾”自己。

他不想死,不想死……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谢云襟双手握刀,强忍着不颤抖,等独臂人与金夫子站成一线,抓准机会猛地向前冲出。

他不是冲向金夫子,而是借由独臂人遮住金夫子视线,用独臂人当作掩护……

长刀贯穿了独臂人后腰,独臂人发出惨叫,谢云襟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出,双手奋力一送,刀穿透独臂人身体刺入金夫子小腹。

金夫子大声惨叫,但刀不够长,贯穿了独臂人后,只插入金夫子小腹三寸。

还不够致命。

金夫子想要退开,但独臂人紧紧抓着他右手,不顾死活向前一扑,将伸出体外的长刀尽数送入金夫子体内,随即忍着剧痛,靠着最后的勇气信念,还有绝对要救出谢云襟的决心,一扭腰……

金夫子惨叫一声向后摔倒,独臂人也向后倒下。谢云襟一把抱住独臂人,沉重的身体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眼泪止不住地喷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将这句对不起反复念了十数遍,原本灵巧的辩才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独臂人伸手摸着谢云襟的头:“做得好,你替我报仇了。”他流着泪,“替我……替……奴隶们……报仇……”说完这句,当即断气。

谢云襟嚎啕大哭,紧紧抱着独臂人尸体,他虽只认识他两天,却感觉认识了许久许久。

“云……云儿……”

谢云襟一愣,望向金夫子……金夫子竟还没断气?

“云儿……爹……好痛……好痛……啊……”金夫子起不了身,肠子被割断的疼痛太剧烈,他惨叫呻吟着。

谢云襟想回嘴,但一想到金夫子将死,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鬼谷殿的嘘寒问暖,为自己做的每一道菜,自己生病时的妥贴照顾……

他想起雪原里金夫子怜爱的眼神,一步步背着自己走出雪原;他想起草原上,他骑牛,金夫子牵着牛走;他想起前往奈布巴都的路上,金夫子打猎,为他缝补衣裳……

但他也忘不了希瑞德与莉卡父女,忘不了图雅与村庄,忘不了身边的独臂人……他恨,但又爱着这个除了没有血缘外,自己真正的父亲。

“云儿,爹好痛……好痛好痛……云儿……帮爹,帮爹……送爹……上路……”割裂内脏的痛苦最是难忍,一时又不会死,金夫子忍受着无边的疼痛折磨,但无力自尽。

谢云襟听着他的惨叫,终究于心不忍,颤抖着手脚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这个“父亲”。

“爹……云儿来帮你了。”他温言软语说着。

天色已经黑了,只有方才被扔下的火把还有点光亮,谢云襟走得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云儿……云儿……来……帮爹……呃……啊!”

“爹,您把刀放开,好吗?”谢云襟停下脚步,他看见金夫子虽然濒死,手上仍紧紧握着刀。

“呃啊……”金夫子竭力仰起上身,奋力一掷,刀笔直飞了过来,刀刃朝着谢云襟,谢云襟瞪大了眼。

没有命中,刀擦着谢云襟身边飞过,斜斜插在地上。谢云襟回头,拾起刀,走到金夫子身边。

“云儿……”金夫子道,“爹好爱你……”

“我知道的,爹……”

他割断了金夫子的咽喉,亲手完成了弑父的恶业。</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