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人发现谢云襟看自己的眼光古怪,问道:“怎么了?”
“你……”他歪着头仔细端详谢云襟,只觉眼熟,苦思许久,摇头,“我认得你吗?”
谢云襟不敢答话,问道:“你不认识我,为什么救我?假如我是坏人,要害你呢?”
“想清楚了还来得及救你?那老头武功很厉害,我打不过他。”独臂人哈哈大笑。
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他断了一只手……
“你的手……”
“断了,就是被那老头砍断的。”那人挥挥另一只手,“你为什么被那老头追杀?你得罪了卡勒?”
谢云襟道:“我路过,发现卡勒想干坏事,他派人追杀我。”他不知道该不该对救命恩人说谎,“多谢救命之恩。我是祭司院的学祭,古尔萨司的侍笔,请你务必来祭司院让我道谢。”
“祭司院的侍笔?”独臂人愣了下,笑道:“古尔萨司喜欢聪明的年轻人,你一定很聪明。”
“我能回去了吗?”谢云襟道,“虽然天黑了,但我能走回去。”
“要是又撞着那老头呢?”独臂人问,“你不怕他?”
“只要回到祭司院,他就伤害不了我。”谢云襟想了想,他想请独臂人保护他,但又不敢,独臂人不是金夫子对手,撞着了必然遇害。
“你不请我保护你回奈布巴都?”独臂人问。
“不了。”谢云襟叹口气,“我再想办法吧,告辞。”
“你不能走。”独臂人摇头,“你听见我们说话了,不能走。”
谢云襟慌忙摇手:“我什么也没听见。”
独臂人笑:“你这么聪明,猜我信不信?”
谢云襟垂下头:“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独臂人道:“陪我走一段,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放你走。遇到那老头,我也能帮你抵挡一会。”
谢云襟心想,金夫子找不着自己,九成会回奈布巴都等着,只怕入城前就被逮个正着,这样说来,还是远离巴都为上,于是道:“我跟你去,只是遇见那老头,你别跟他动手,自己逃就好,他不会杀我,顶多打我一顿气就消了。”
“走吧。”独臂人道,“不点火把,免得被发现,你小心些,跟在我后边,走慢点,我会等你。”
谢云襟点点头:“多谢。”
那人脱下外衣披在谢云襟身上,道:“咱们要走上大半夜。”
秋夜渐寒,谢云襟本没想到会在野外过夜,外衣一披上,反倒觉出寒意。两人一前一后向西走,那是通往圣山的方向,他突然想起几天前圣山外才发生冲突,阿突列巴都杀了二十三名奈布巴都的圣卫队员。
长夜漫漫,路途迢迢,谢云襟心想,既然独臂人已经知道自己偷听,何不坦率些,打听个仔细?若是对方不愿透露,那也无妨。他总觉得这里头有事,这是个好人,谢云襟想,自己能不能提醒他些什么?
“我听你方才跟那奴隶说话,你们早就预谋造反?”
“嗯。”独臂人点头,“卢斯卡勒该死,他虐待奴隶,对待奴隶有如牲畜,我很后悔那时没杀了他。”
他说的是在青稞田里阻止他欺负奴隶的事。谢云襟道:“现在已经入夜,他们赶回巴都报讯,马上就会有人追来。”
“卫所的士兵都死了,本来要我帮忙,后来没用上我就成功了。萨神保佑,降下处罚,让一切意外顺利。”
那是谢云襟被金夫子从奴户掳走后的事,卢斯卡勒将年幼的娜蒂亚姐弟关在屋外,忙完农务的奴隶们回来,娜蒂雅奔到父亲面前,哭着指向奴房,奴隶们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被卢斯卡勒欺压已久的他们按捺不住愤怒,挥舞锄头耙子闯进屋里,打死护卫,抓住卢斯卡勒一顿痛殴。
发觉骚动的守奴护卫想从卫所冲出,在门口便被奴隶们堵住,侍卫们拿弓箭还击,也不知是疏于保养还是什么原因,弓箭歪歪斜斜取不着准头。等卡勒被从屋中押出,害怕伤及卡勒的护卫们只好退开,奴隶们将侍卫关在卫所里,放火焚烧卫所,抢了马匹粮食逃走,派人通知他会合。
如果不是卢斯卡勒把所有卫兵赶进卫所,这事还不能这么轻易成功,连原本要出手的独臂人也用不上。
“等胡根亲王发现儿子没回来,派人来找,已经入夜了。草原很大,他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追,我们能争取到一点逃走的时间。”
“但是奴隶身上有印记,没地方可藏,没有村庄愿意收留,他们能逃到哪去?”谢云襟问。
“成为流民。”独臂人回答。
“流民不会收容他们,奴隶主很少愿意让奴隶学功夫,大部分奴隶功夫都不好。”谢云襟道,“有的流民甚至会把抓来的奴隶卖掉。而且还有女眷,落到流民手上也不好,大多数流民的女眷是共有的。”
“当流民很惨。”独臂人道,“那为什么要把奴隶逼得比流民更惨,让他们宁愿成为流民?”
谢云襟心中一动,他想思索这问题,但不是眼下,他问:“流民不能进入巴都,也不敢太靠近,奴隶的行动受限制,没法跟流民通消息。”
他醒悟道:“我明白了,你不是奴隶,你是自由人,是你帮他们联络流民。”接着又疑惑,“可这群流民能信任吗?”
他见过太多残暴的流民。
那人默然半晌,摸摸自己断臂,突然转过话题:“我这只手断的时候,你不是也在?”
谢云襟脚底冷到头皮发麻,转身就逃,黑灯瞎火,脚下一绊,眼看要摔得鼻青脸肿,被独臂人一把揪着领子捞起:“小心摔着,都说了你还不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