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襟知道什么是刀秤交易,但村里还有什么好换的?雪灾前都作不了刀秤交易,何况灾后?
“我要当圣女,帮流族进行圣祀,换流族的粮食。”
“你?!”谢云襟惊呼出声。
图雅按住他的嘴:“小声些。”
“你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谢云襟着急,“你知道圣女会怎样吗?”
图雅当然知道:“我要去萨神面前,替他们向萨神诉说冤屈。”
谢云襟道:“族长呢?你爹不反对?”
“就是爹提议的。他也舍不得我,但这是为了让村庄好过些。” 图雅低声道。
“利兹呢,利兹怎么办?他很喜欢你!”
“他只能接受。我爹是族长,我还没嫁给他,还不是他的财产。”
“这是全村的事,不应该你一个人牺牲!”谢云襟着急道,“村民还能打猎,还能挨饿,剩下一个月就入春了,可以去邻村借粮,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借粮,他们不能强迫你……”
“没人强迫,我很愿意。”图雅说着,“我是个没用的瞎子,爹照顾我,娘照顾我,哥哥也照顾我,村民对我很好,他们都很爱我,因为我是族长的女儿,所以才能活下来,受到这么多疼爱。作为族长的女儿,为部落牺牲也是我的责任,我能为他们换来粮食,让他们过冬,这很好。”
“我很高兴我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图雅笑着说,“我还能见到萨神,那很好,那里有光,我到了萨神面前就不再是瞎子了。”
“你要被活活烧死!”谢云襟低声喊着,“你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初始、湮灭、回归,我会在萨神的光芒下看星星,我能知道星星多美,我能闻星星的味道。”
“没有!没有星星!”谢云襟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没有萨神呢?”
图雅吃了一惊,推开谢云襟。
“假如经书上说的都是假的呢?这世上没有萨神,死了就是死了,你会死得很痛苦,死后什么都没有!”谢云襟道。
“你……你不要胡说!”这是图雅从没想过的,“渎神是死罪!你是路客,来自信仰不坚定的盲猡之国,我原谅你,但你以后千万别再说这种话。萨神……我们在萨神的照看下!”
这是盲信与无知!谢云襟着急道:“就算真有萨神,圣祀也很少举行了!流民们不该举行圣祀,那是淫祀,不被允许!”
只有用教义才能说服图雅。
“不被允许的祭祀会触怒萨神!”谢云襟道,“这没有用!萨神会生气,会处罚你跟村民,还有举行圣祀的流民!”
图雅全身发抖:“你……你在说谎!你胡说!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图雅拄着拐杖快步离去,谢云襟正要追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
是金夫子。
“少爷,别管,这不干你的事。”
金夫子担忧谢云襟说出不该说的话,将他拉入小屋。
“村里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吗?”谢云襟质问。
“当然知道,你以为我一早出去做什么?打猎真能拿到这么多食物?他们要仰仗我的功夫坐镇,去跟流民谈价码。”金夫子道,“守卫队都知道的事,村民一定也知道,族长说有粮时,谁问过哪来的?”
村民是默许的。
“失明的人在这种苦地方不好活,是拖累,图雅为大家牺牲,是值得钦佩的。”
“村里的人要更努力一点!”谢云襟道,“他们没有尽力活着,雪灾刚过,他们就想把图雅拿去换粮食!”
“图雅愿意。”金夫子道。
“她是我朋友,我不愿意!”谢云襟第一次说出“朋友”这个词,图雅是他离开鬼谷殿后,除金夫子外说过最多话的人,她像自己一样不见天日,在需要的时候恰当地作牺牲,甚至更可悲,将牺牲当作使命,连试图冲出去一次都没有。
金夫子一愣,望着谢云襟:“你说什么?”
谢云襟道:“她是我朋友!是我第一个朋友!”
金夫子脸上露出古怪且难以言喻的表情,但谢云襟没看清。
“云儿,先睡,剩下的事醒来再说。”
“爹!”谢云襟抓着金夫子的手臂。
“去睡觉!”金夫子低吼,吓了谢云襟一跳,他没见过金夫子发脾气。
察觉自己失态,金夫子抚摸着谢云襟的头:“睡饱了有精神再说。”
第二天一早,谢云襟刚起床就往族长家跑,金夫子随后跟上。
“图雅不想见你。”族长说道。
无论他怎么说都没用,图雅不肯见他,而且村民们已经在准备,他们没有丝毫愧疚,聚集在村前广场,将弱小的谢云襟挤在人墙外。图雅走出时,他们上前欢呼,像在庆祝,有的人牵着图雅的手,有人伏地亲吻她的脚背,大家羡慕她即将回归萨神身边。
既然这么想见萨神,为什么不代替她去死?谢云襟想着。
到了这个时候,利兹终于出现了。村民让路给他,他含着眼泪抱住图雅嚎啕大哭。
谢云襟没法靠近图雅,与流族的交易是不被允许的,刀秤交易进行时,两边人马不能同时存在,护送队离开后,图雅会等来流民接走她,之后他们才能去拿取属于他们的交易品。
“救她!”谢云襟抓着金夫子的手,“爹,想办法救她!”
金夫子道:“再等等,现在还不能离开。”
谢云襟终于听到金夫子语气松动,稍稍放了心。
等待很煎熬,护送队很快回来,过了中午,所有村民都出发了,金夫子趁机偷了把刀藏在皮袄中,与村民一同出村。
那棵两里外的矮树下堆放着许多腌制过的肉类和谷物,几乎堆成座小山,尤其谷物对难以耕种的流族来说非常难得,必须用猎物跟其他村落换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来的,为了得到圣女,他们可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村民们欢欣鼓舞,甚至感动落泪,在族长的命令下将交易品搬运回村。谢云襟跟金夫子没有跟着回去,雪地上留有马蹄印,他们默默跟上。
走了很长的路,往山上走,谢云襟很着急,他还没学会越是着急越要冷静,即便他足够早慧,仍得花上许久时间才能磨练出这本事。
马蹄印转进一条山路,他们从中午走到黄昏,眼看就要天黑,金夫子正要点起火把,谢云襟就看见远方的火光。
找到了,是流族的聚集地!
金夫子放弃点火把,背起谢云襟往山上奔去,绕过火光所在,找着个有遮蔽的高台朝下望。火光熊熊,大量火把和当中的篝火照亮营地,原来这有处山洞,想来流民就是将粮食藏在山洞中避开了雪灾。
篝火后方立着个十字大木桩,木桩下堆满木柴,图雅坐在篝火旁取暖。她有些不安,一名壮汉递给她皮囊,她喝了一口,露出嫌恶的表情,勉强喝下,谢云襟知道那是酒,让圣女死前少受点痛苦。
这就是萨教的信仰?让活人献祭?
一名看似领头的壮汉走近,谢云襟认得他,他的头发扎成利落的十几条长辫,留山羊胡子,正是他们来村庄前遇见的流民。只见他吩咐几句,有人为图雅献上肉盘,让图雅就着喝吃。
有一百多人吧,男女混杂,搂搂抱抱,极不庄重,还有抱着婴儿喂奶的妇女,几十匹马被系在马栏里,兵器则被闲置在地上,似乎懈怠了。
但有一百多人……他无法相信金夫子有办法打倒这么多人。
“云儿,你确定要救图雅?”金夫子问。
谢云襟有些犹豫:“我有办法。”
金夫子问:“什么办法?”
“圣祀要圣女自愿才行,只要圣女不愿意,圣祀就无法举行。”谢云襟道,“我要劝图雅放弃。”
“村子已经收了交易品。”金夫子道,“那是他们的过冬粮。”
“还给流族就是。”谢云襟道,“再一个月就开春了,还能再想办法。”他忽地发现底下的人已经将图雅扶起,他们将圣女绑到十字架上,在她口中塞上木枝束紧,避免圣女在惨叫中喊出不入耳的话。
例如“救命”、“我不想死”之类,那多不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