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朝云出岫(上)

天之下 三弦 6055 字 3个月前

“我们要回去了吗?”谢云襟问,他在担忧。

“我们回不去了。”金夫子回答,“我们能下来,但上不去。”

金夫子沿着洞穴外的平台找少爷,先是沿着平台找去,却找不着人,这才想起少爷不会武功,理应跳不过那三丈多远的平台,回身去找,找着那个落在平台上的火把,判断少爷是在这失足。

他以为谢云襟死了,大恸之下要找少爷尸体,纵身跃下,攀着岩壁跳入深谷,却见着昏迷重伤的少爷还吊着口气。

但他回不去了,一开始凭着股不怕死的勇气跳下山谷,中间还有几个落脚处可以纵跃,但要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何况还要背着重伤的少爷。

“对不起。”谢云襟感到对这位夫子的愧疚,自己的任性让他多么担心。

“睡吧,少爷。”金夫子道,“睡了就不疼了。”

“爹知道了会来找我吗?”谢云襟问。

金夫子心疼了,心疼这孩子,多少……也有些心疼自己。

天黑了,更冷了,四月的雪山白天还好,入夜寒意逼人,但山谷里几无树枝可折,难以起火御寒,金夫子仅留下简单衣裤,将其余衣服都脱下盖在少爷身上。

“你不冷吗?”谢云襟低声问。

“我练过内功,挨得住。”金夫子回答。

谢云襟又睡着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迷迷糊糊疼得叫唤,却醒不过来,像被困在停不了的梦魇中。他梦见父亲黑夜里的背影,牵着另一个少年走着,怎么唤也不肯回头,直到那少年不耐烦地回头望他。

“少爷,醒醒!”金夫子的大脸遮住视线,他还来不及看见那少年的模样,就被金夫子唤醒,黑暗中只看见金夫子那张大脸正对着自己。

“晚些就要天亮了。”金夫子指着东方山峦处,“您不是要看日出?”

要天亮了?他抬头。夜很深,哪有一点天亮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远方似乎酝出一点光,渐渐明亮,是微微的淡白色,在山峦间显得孤独且微弱。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更加贪婪地想将这一刻牢记,这一眼确实也永远烙在他心底。

只有在漫漫长夜后,曙光才值得期待。当所有人对白日习以为常,没有多少人会想起太阳的恩赐。

他大口喘气,心跳加速,断折的骨头虽然疼痛,却没让他分心,他竟似忘记了疼痛。

他发觉身周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明亮。太阳一出现,整个景色就变了,更耀眼的光芒从山后缓缓爬起,是金黄色的光。

“云够多,少爷,这会是个漂亮的日出。”金夫子说着。

等谢云襟察觉时,那光已经微露出一个小圆角。

太阳……这就是太阳?果然灿烂又耀眼。

他眼睛一花,又昏了过去。

鸟血温热,金夫子要他喝下这血。白天温暖许多,金夫子能捕猎稀少的猎物,但这一片白茫茫的雪漠要怎么出去?

他不时抬头看着太阳,看得眼睛都花了,金夫子说这样伤眼,以后能常看见,不用心急。

“我们要去哪里?”谢云襟问,他们回不到崖上,那要去哪里?

“很糟糕的地方。”金夫子背着他往西走着,“但不往那走没法找到地方让你歇息养伤。”

“什么地方?”他问。

“蛮族,萨教的领地。”金夫子说。

他们走了三天,谢云襟不住发烧昏迷,一醒来他就看太阳,看月亮。

他们终于走过那片雪漠,来到有花有草有树木的地方,谢云襟贪婪看着,每一样都很新奇。这么大的树在他面前活生生耸立着,飞鸟他见过,但一瞥而过的雪豹还是让他惊喜,还有野兔……没想象中跳得快,不是说跳太快的兔子能一头撞死在树上?

到了此处,天气回暖,夜晚也有柴火可以取暖,金夫子拔了些草熬药给他喝,也不见好转。又走了两天,眼看就要下山,谢云襟正在金夫子背上昏沉,忽听金夫子喊道:“喂!喂!”谢云襟抬头看去,一个女孩正提着水囊在小溪边打水。

那是个枯瘦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脸上两坨怪异的红色沾满白色的碎皮屑。谢云襟讶异的是她身后牵着头巨大怪物,怕不有七尺长,六尺来高,通体白色,长毛带角。

金夫子快步奔去,小女孩见着生人也是讶异。金夫子喊道:“我家少爷受伤了,能借个地方休息吗?”

少女怯生生看着两人,过了会道:“我要问我爹!”说完提着水壶牵着那头怪物转身就走,金夫子快步跟了上去。

“那是什么?”谢云襟问,他真被这怪物骇到了。

“是牛,跟关内的长相不同。”金夫子嘱咐,“少爷,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叫蛮族。记得,踏入萨教领地,你就是萨族人,你信奉萨神。”

他们跟着小女孩来到一间木屋外,只有这间木屋,附近没其他房屋。小屋外,一名壮硕的中年男子正在锄地,小女孩摇指着两人,中年男子转过头来望向金夫子,走上前来。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男子问,看到重伤的谢云襟,忙道,“这小子怎么伤这么重?快跟我来。”

中年男子引着两人进入小屋,金夫子忙将少爷放在床上,盖好棉被。中年男子喊道:“莉卡,快去煮锅热水!”少女忙跑去取水。

“萨神保佑,我叫希瑞德。你们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中年男子问。

“我们上山打猎,我家少爷不小心摔落山谷,好不容易才救回来。”金夫子道。

“打猎,坠崖?”希瑞德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会到深山里打猎?”

金夫子一时语塞,他对蛮族知道得太少,怕说错话。

“我……不听话……一直上山,上山……”谢云襟开口道,“我在山上迷路了,摔到山涧里,金……管家找着我,也……迷路了,跟……我爹……失散了。”

“你们是哪家贵族?”希瑞德又问。

虽然住在山洞里,但谢云襟身上的衣服并不是穷人服饰。

“谢家,汉人家族,我爹是祭司的守卫。”这是他根据从书上得来的少数关于萨族的知识瞎扯。但他想到一件事,这人既然远离族群,未必会知道山下的事,他总要回答,而且要回答得不令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