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九十年 五月 春
谢孤白还没醒来,甚至能不能活都指着天意。沈玉倾没有停留在顺如巷子,他固然焦急,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华山陈兵,还有紧接而来的天下大势。
原战堂堂主田文郎早因案被捕下狱,沈玉倾招来左使董钊炎、右使梁慎、礼堂堂主倪砚,还有自己的心腹沈连云和常不平,深夜到钧天殿商议。
昆仑共议上的大事他们都已得知,众人惶惶不安,沈玉倾看在眼里,知道他们的不安中还有对自己这个新任掌门的怀疑。
这场会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董钊炎与梁慎都认为应该在边界陈兵对峙,不一定要开战,但对华山有喝阻之用。或许是昆仑共议九十年的和平让梁慎认为战端不会轻启,他认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举动,华山的目的是对点苍献忠。
对比梁慎的轻忽,董钊炎则显得稳重,虽然同样主张陈兵,但他劝告以刚回青城的米之微作主帅,将北边的门派全调动起来。昆仑共议大难刚过,天下动荡,形势难以预料,不如先行一步,巩固边防。
礼堂堂主倪砚则有另一种主张:“华山兵过汉水,说直白些,这不是华山跟青城的事,是点苍跟衡山的事,华山是为点苍张目。陕西跟衡山隔着青城跟武当两派,兵路不通,补给困难,华山能怎么打?我觉得只是虚张声势罢了,目的就是要青城表个态,支持他们。”
礼堂负责与各门派往来,与九大家掌门要人往来最是密切,在场众人中,或许是最了解其他门派内部状况的人,他不认为华山有能力威吓衡山。
“但如果掌门陈兵边境,那就是与华山对峙,这样叫板,华山会认定青城站到衡山那边,这有违青城祖训中道。”
他提出办法:“先修书一封给严掌门,告知太掌门病重,掌门新接政务,诸事繁忙,昆仑共议的事会再与衡山李掌门共商。与其陈兵对峙,不如把防线往后缩一些,在广元、巴中据城以守,一来示无敌意,二来有险可据,三来也不用太劳民伤财。”
“这他娘的是蠢话!”董钊炎说道,“等他们爬过山,累个半死,我们来个以逸待劳,直接打了,还躲在城里干嘛?再说了,要是没点动静,让华山以为我们毫无准备,以为好欺负,本来不敢打的都打了!”
沈连云主掌刑堂,常不平是戍城卫长,两人并未多言。沈玉倾沉思片刻,他得在这点时间内作个决断,不然难以服众。所有事挤在一块,自己夺权,雅爷造反,四叔五叔意向不明,昆仑共议剧变,华山陈兵汉水,谢孤白偏生又在这节骨眼上倒下,而他还担心唐门是否会倒戈。所有事情都必须尽快处置,半点耽搁不得。
他沉思片刻,众人原本争执不休,见沈玉倾不说话,都望向这名新任掌门,却又担心这绣花枕头会不会在今日怯了。
“诸葛掌门过世,继任者该是长子诸葛听冠。”沈玉倾问倪砚,“我听过传言,是个气傲的人。”
现在是讲华山的事,怎地掌门问起点苍了?倪砚不解,但仍恭敬回答:“气傲是好听话,都说是浮夸,好大喜功。据说……他跟弟弟感情不睦,诸葛副掌常常责骂他。”
沈玉倾记得元宵时来访青城的诸葛长瞻,这人给他的感觉便是稳重有礼,于是道:“说详细些。”
“泥巴。”倪砚回答,“都说点苍有金石,金是诸葛副掌,石头是前掌门,那新任掌门就是泥巴,泥巴比石头还无用。”
沈玉倾沉思半晌,吩咐道:“照倪堂主所言,通知广元跟巴中驻军严加戒备。计师伯率领的船队还在汉水上,让他停在武当跟华山交界处待命,这足够喝阻华山。我会修书一封,请严掌门三思。”如今看来,方知当初大哥拉拢襄阳帮的举措有多重要。
董钊炎道:“掌门若不陈兵,只怕人家以为青城怯了。”
沈玉倾反问:“太掌门是几时回来?”
董钊炎一愣,回道:“是几天前的事。”
沈玉倾道:“从昆仑宫回到各家,唐门、华山最快,青城、少林、武当次之,点苍、丐帮、衡山最慢。就算八百里加急文书,估计丐帮和点苍也才刚知道消息。诸葛掌门死在昆仑山上,严掌门和徐帮主跟谁通声气?”
梁慎道:“我就说这是华山献忠,他们不敢打。”
沈玉倾却不这么认为,大乱已经开展,点苍丐帮华山定会一起行动,点苍不先动手,丐帮和华山肯定不会先动,徐放歌要独占丐帮也会强迫点苍动手。
局势复杂无比,九大家掌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后续发展,甚至……严非锡若是放手一搏,率先兴兵,这可能性虽然极低,但难保严非锡不会兵行险着。
他希望有个能跟他商量的人,可眼前人都不是,这些人一开始目光就不在远处,九十年的太平让他们渐渐麻木。他遣退梁慎与董钊炎,只留下沈连云、常不平与倪砚,移到谦堂商议。
到了谦堂,沈玉倾陷入沉思。徐放歌一定还没回到丐帮,点苍可能几天前就收到消息,诸葛然会怎么做?或者诸葛听冠……点苍局势浑沌不清,诸葛听冠会把政事交给诸葛然吗?他问了倪砚的看法。
“诸葛听冠年纪轻,名声不好,属下所知甚少。”倪砚说道,“但我想,如果他能听话,顶多就是小石头,未必会被叫成泥巴。”
常不平却道:“外人的看法未必就是事实。”这话说得很巧妙,但沈玉倾听得出来,自己就有绣花枕头的称号,他是提醒沈玉倾,他们对诸葛听冠不知根底。
倪砚道:“不知其人知其敌,会被诸葛副掌讨厌,属下想,不会是听话的人,也不会是聪明人。”
作为青城与九大家往来的礼堂堂主,倪砚当上堂主才七年。他与少林寺负责同样政务的觉闻住持有许多相似处,都是举止诚恳有度,易亲近,好说话,然则不仅心细,也能决断。瞧着温言软语好说话,实则不该让时一步不让,他展现的长袖善舞并不是口齿伶俐能说服人,而是知晓轻重。你不会听到他口出恶言,但当他批评一个人时,你可能得回家琢磨一番才能听懂他的暗示。
他对于诸葛听冠的评价很有道理,那么问题来了。沈玉倾问:“诸葛掌门身亡后,诸葛听冠是否会继续其父遗愿,与衡山争夺盟主之位?还是所有大计全随诸葛掌门之死结束?”
倪砚道:“定然是子承父愿。都说诸葛听冠类父,这回争抢盟主又是诸葛副掌的计较,这一点上肯定叔侄同心。华山发来讯息,说点苍、丐帮、华山不服共议结果,要求再议,可见还不死心。”
“未必然。”沈玉倾道,“只有华山动兵不是?徐帮主估计还没回到丐帮,怎么发号施令?”
“加急文书会比人先到。”倪砚回答。
“这我知道,但是诸葛掌门已死,徐帮主跟严掌门在昆仑宫跟点苍的哪位讨论后续?”
倪砚答不出来,没人答得出来。沈玉倾又一琢磨,徐放歌的目的始终是将丐帮改为家天下,徐放歌是否会倒戈衡山?这会是李玄燹拿得出的筹码吗?又或者,丐帮可能先动兵?这又要看徐帮主的想法。然而华山先动是最不可能的。
站在徐放歌的立场,他先动手就是逼点苍动手,如果他兴兵而点苍不兴兵,李掌门立即就能跟徐放歌谈,徐放歌一倒戈,点苍就全盘尽墨。这一想,沈玉倾全想通了。
“是严掌门与徐帮主在昆仑宫先通声气。点苍如不发声,那就是怯,一旦怯了,李掌门就会与徐帮主谈,这一谈说不定丐帮会倒戈。”沈玉倾解释这非常可能,从昆仑宫到衡山,两人的车队走同一条路的机会非常大。点苍一定要提出不服才能稳固同盟,这或许是诸葛然的缓兵之计,先稳固同盟,再行后图。
倪砚露出佩服神色,新掌门确实聪明,或许……比固守中道的老掌门还要强些。
沈连云插嘴道:“我若是李掌门,或许会冒个险。”
沈玉倾问道:“冒什么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