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心中歉然,伸手道:“景风兄弟,你跟明兄弟大概有些误会……”
李景风怒道:“叫我兄弟,就别拦着我杀他!”
杨衍知道无可转圜,只道:“我……我们先别过,等你冷静些……今天的事,我会跟明兄弟问清楚。”
问明不详?问他又能问出什么?李景风心中痛苦难当,几欲自尽,却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对着倒在地上的明不详怒吼道:“我不会再让你害杨兄弟!你要再敢害他,我不放过你……我绝不放过你!”
杨衍走至明不详身边,将昏迷的明不详拦腰抱起,道:“景风兄弟,我们……下回再会……”他话音发颤,显然也是痛苦万分。
李景风走至沈未辰身边,此时他精疲力竭,茫然跪落地面,痴痴望着沈未辰尸体,此时方知小妹在他心中分量实已远超想象。他虽已决心斩断情缘,却仍希望所爱能在天之一方幸福平安,如此便已足够。
为什么要让小妹跟着自己?为什么仇人就倒在面前,自己仍然放过?
李景风不愿再想这些,只想陪着小妹。
杨衍抱着明不详走了几步,明不详身体忽地轻轻一颤。杨衍惊道:“明兄弟?”
“压她檀中穴,为她送气……”明不详低声道,“沈姑娘还没死。”
杨衍一惊,大喜喊道:“明兄弟说沈姑娘还没死!压她膻中穴,替她输气!”
李景风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转过头去,见杨衍与明不详站在远处。此时也不辩真假,这按压膻中以口送气之法古时如《金匮要略》等书上便有相关记载,是救治溺水与悬梁之人的法门。李景风通晓水性,自然知道,忙掀开搭在沈未辰身上的棉袄,伸手去按沈未辰膻中穴,按压数十下后,又启开她嘴唇,以嘴渡气。
杨衍见他施救,本想关心,又听明不详虚弱道:“我们走吧……”
杨衍叹口气,道:“等景风兄弟气消了再说。”
他扶着明不详上马,两人一同离去。
李景风压了几次,又送了几次气,察觉沈未辰呼吸微弱,喜得险些晕了过去,忙宁定心神。他又见沈未辰衣服厚重,恐妨碍呼吸,不得已撕开她胸口衣襟,又替她按压渡气。不一会,沈未辰猛地吸了一口长气,不住咳嗽,已是清醒。
李景风激动不已,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小妹!你……你醒了?!”
沈未辰醒来,只觉伤口剧痛,还没将气喘匀,就见李景风兜头扑来,将她抱了个满怀,不由得痛呼一声。李景风听见,赶忙撒手,退开少许,沈未辰抬头看去,只见他脸上横一道竖一道,花猫一般,直勾勾盯着自己,满脸喜色掩也掩不住。
沈未辰何等聪明,心思一转已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成。方才明不详拈花指劲弹来,打中她颈旁穴道,闭她气门,她虽一息尚存,但气息极是微弱,李景风慌乱之下没能察觉,这才误以为她死了。
沈未辰略略环视周遭,不见明不详身影。她先前重伤明不详,但看明不详那一指这般精准,显然犹有余力,沈未辰心中对此人着实忌惮,不由得想要撑起身来,确认此人是否真已不在附近。
她一动,牵动伤口,顿时疼得眼冒金星,跌了回去。李景风手忙脚乱将她扶住,小心翼翼扶她躺好,低头检查伤口。
先前慌乱中一番包扎,虽是缚得紧实,缠得却不免凌乱,布条被血一浸,更是惨不忍睹。李景风待要重新裹过,见沈未辰疼得脸色煞白,又不敢妄动。
沈未辰见李景风一脸惶然,眼眶通红,脸色只比自己好看不了多少,忍痛一笑,想调侃两句缓和气氛,又见他只着单衣,棉袄竟是扔在一旁,那青白面色说不得有几成是被冻的,转而问道:“冷不冷?”
李景风见沈未辰略略抬手,指着地上棉袄,这才觉出身上冰冷,赶忙拾起棉袄披在肩上。还没来得及将棉袄穿好,他一低头又见沈未辰胸口衣襟大开,脸上一红,却是担心她冻着,赶忙伸手帮她整理。
随着李景风动作,沈未辰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苍白的脸不禁也是一红,道:“你占我便宜呢!”
李景风忙收回手,红着脸道:“没!”但他此刻心情激荡不已,却顾不上解释。
“开玩笑的。”沈未辰将棉袄拉紧,问道,“明不详呢?”
李景风一听这名字,又是一阵气血上涌,咬牙道:“走了……”
沈未辰这才安心,虚弱地点了点头。她无力好奇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李景风见她重又将眼闭上,面如金纸,心知不能继续让她躺在这冰天雪地里,告罪一声,将她打横抱起。
沈未辰重伤之下无力骑马,李景风只得将她放在身前,自己驾马,沿路行去。那件棉袄终究还是披到了沈未辰身上,李景风只说自己不冷,沈未辰也未多言,过了会,扭过身来,将头靠在李景风胸口,低声道:“我想歇会……”说完闭上眼,沉沉睡去。
李景风尽量拽着缰绳,按辔缓行,行出一段距离,忽见前方驰来一骑。只闻顾青裳喊道:“终于找着你们了!”话未说完,她已觉出不对,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忙策马上前,确认沈未辰只是睡着,这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会这样?!”
※※※
“怎样了?”杨衍关心问道,“明兄弟伤势如何?”
营火摇曳,彭小丐正看着明不详的伤口。
“身上其他伤还好,肚子上这一个洞若是再深个半寸,就是重伤,要是两寸就没救了。肩膀被暗器贯穿,得休养许久。”彭小丐替明不详敷上金创药,包扎停当,接着道,“其他都是皮肉伤。胸口这一剑虽深,却也没伤到要害。”
他叹口气道:“我以为你天赋得天独厚,没想沈姑娘也是天之骄子,差不多的年纪,竟能将你伤成这样。”
“多谢彭前辈。”明不详斜靠在一棵树旁。他们没找到住所,只得在野外露宿,天寒地冻,必须靠营火取暖。
彭小丐眉头一扬,忽地问道:“那些铁剑银卫怎会找来的?”
他这一问,顿时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明不详才问道:“前辈是问我?”
彭小丐点头道:“你这样的精细人,总不会在天水露出形迹吧?”
明不详摇摇头,过了会才道:“或许真是我引来的。”
杨衍讶异道:“明兄弟?!”
“我在天水城见着景风兄弟跟沈姑娘他们,我去见了沈姑娘,问了景风兄弟的事,希望景风兄弟今日别插手。”明不详道,“以景风兄弟的性格,定然会来帮忙。”
彭小丐点点头,又问道:“你不想他插手,又何必告知他们这件事?”
“我只是想问景风兄弟的近况,但他若知我在附近,定然会找我,我自要沈姑娘替我保密。沈姑娘追问我保密的原因,不说清楚,沈姑娘未必会替我保密,谁知道……”
原来彭小丐与顾青裳躲过追兵,在会合处等杨衍众人,顾青裳将李景风所言明不详的恶行一一告知,彭小丐半信半疑,只觉匪夷所思,故意试探明不详。
明不详这番话却全无一句谎言,与顾青裳转述沈未辰的事情全然相符,但彭小丐疑心不去,又问道:“若你没露了形迹,铁剑银卫怎会找上?”
明不详默然半晌,这才道:“所以我才怀疑沈姑娘。”
杨衍“喔”了一声,问道:“为什么怀疑沈姑娘?”
彭小丐道:“沈公子与顾姑娘在江西救了我们,沈姑娘也在战场上援手,若铁剑银卫是她引来,她图什么?”
明不详又沉默了好一会,道:“沈姑娘与顾姑娘是跟着景风兄弟来救我们的,为什么一开始只来了景风兄弟,她们却到得晚了一些?”
彭小丐道:“她们是衡山首徒跟青城大小姐,身份上多有不便。”
“景风兄弟也背着华山和嵩山的通缉,还有泰山和崆峒的仇名状。”明不详道,“或许沈姑娘是想帮景风兄弟,但景风兄弟……还是给牵扯进来了。”
杨衍不解道:“什么意思?”
彭小丐却立时意会过来,沉声道:“是这样吗?”
杨衍急道:“我听不懂!你跟景风兄弟打成这样,又把沈姑娘伤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明不详道:“沈姑娘是景风兄弟的心上人,这只是臆测,我不便多说。”
“李景风身上背着华山和嵩山的仇名状跟通缉,华山向来跟嵩山交好。”彭小丐道,“战场上我见那沈姑娘极是关心李景风,两人交情颇深。她一个青城大小姐,竟然为了一介平民冒险……这……嗯,只能说这景风兄弟定有过人之处,莫怪连三爷都看得上眼。”
杨衍昂然道:“当然,景风兄弟自然是好的,只是跟明兄弟有些误会。可这跟铁剑银卫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李景风知道了我们劫严三的事,告知了铁剑银卫,出面救了严三公子,那会怎样?”彭小丐问。
“景风兄弟不会干这种事!”杨衍断言道,“他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
“他或许不是,所以他知道消息,来通知我们。”彭小丐沉吟道,“如果是沈姑娘通知的呢?景风兄弟救了严三公子,这对华山是大恩,如果还顺便抓了我们两个,你说,这恩情能不能抵过嵩山的大罪?华山能继续通缉李景风吗?到时青城出个面,说和一下,是不是连嵩山派的通缉令跟仇名状也要一并撤去?”
杨衍惊道:“天叔,你的意思是,沈姑娘为了景风兄弟,通知了铁剑银卫?”他恍然大悟,“所以她告知景风兄弟,要景风兄弟来帮忙时,景风兄弟不但不帮华山,反而提醒我们逃走,却没想撞着了仇家,那狗娘养的饶长生!”
他细细想来,觉得甚是合理,又道:“因为景风兄弟不肯出卖我们,沈姑娘不得已,只好帮我们逃走,这蠢……”他本想骂沈未辰“这蠢娘们”,可想到她是李景风的心上人,又是为救李景风冒险,想来也是喜欢李景风的。他向来护短,自己既然与沈未辰无交情,她出卖自己也不奇怪,当下对沈未辰颇为“体谅”,后面两个字便没骂出口来。
彭小丐叹道:“沈姑娘毕竟是个姑娘,犯下些糊涂事也不奇怪。她哥在江西救过我们,不用怪她。人,总是有些私心的。”
彭小丐还待要问,杨衍埋怨道:“天叔,明兄弟还伤着呢。”
彭小丐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休息吧。”
明不详缓缓闭上眼。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为了今日的试验,与沈未辰这番交手虽然伤得不重,凶险程度只怕还在武当一役之上。若不是沈未辰最后关头选了同归于尽,那一刀绝不能插得如此精确。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彭小丐忽地睁开眼来,起身提刀道:“有人来了!”
没过多久,杨衍便听到马蹄声响,听声音最少三四骑以上。不一会,只见六匹马向着他们远远奔来,杨衍忙也提刀戒备。
马至近前,一人跳下马来,拱手问道:“彭前辈安好?”